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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影阑珊上(第1页)

赵翠花的暴毙,像一块巨石投入林家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白幡悬挂,灵堂设起,往日里即便压抑却也按部就班的宅院,笼罩在一片真假难辨的哀戚与人心惶惶之中。

林永福变得更加阴沉,常常独自关在房间,一待就是大半日,烟袋锅的雾气几乎不曾散过。下人们行走做事都踮着脚尖,生怕触了霉头,看向阿来的眼神也愈发复杂,恐惧、猜忌、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

在这片诡异的氛围里,林继宗的状态最为矛盾。

母亲的猝然离世,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悲伤。那是生养他的母亲,纵有千般不是,但血脉亲情难以割舍。

他穿着麻衣,跪在灵前,眼圈泛红,神色憔悴。然而,在这悲伤之下,另一种情绪也在悄然滋长——一种解脱般的负罪感,以及,对跪在灵堂角落那个瘦弱身影的、愈发强烈的侧隐与关注。

阿来依照规矩,作为名义上的“儿媳”,也需在灵堂守孝。

她穿着一身粗麻孝服,跪在离主家稍远的蒲团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神情。

林继宗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角落。

看着阿来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肩膀,看着她被麻布衬得愈发没有血色的侧脸,一种混杂着怜惜、愧疚和莫名烦躁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母亲的死疑点重重,父亲阴沉的态度也暗示着此事绝非“意外”那么简单。理智告诉他,应该警惕,甚至厌恶这个可能带来不祥的童养媳。但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却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些过往的碎片,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者说被母亲的强势和自身懦弱所压抑的、关于阿来的零星记忆。

那是四五年前,阿来刚被卖到林家不久的时候。

她还是个干瘦矮小、眼神里满是惊恐的小丫头,像只受惊的小鼠,整日缩在角落。林继宗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心中还残存着些许从镇上学堂里沾染的、未被现实完全磨灭的平等观念。

他看着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名义上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最初是好奇,夹杂着一丝少爷对下人的优越感,但也有一丝模糊的同情。

他记得,有一个夏天的午后,他念书念得烦了,溜到后院偷懒,看见阿来正蹲在井边费力地搓洗一大盆衣服。阳光毒辣,她的小脸晒得通红,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手臂上还有几道新鲜的青紫掐痕——那是他母亲赵翠花的“杰作”。不知怎的,他心里掠过一丝不忍。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自己没舍得吃完的芝麻糖,递到她面前,语气尽量装得随意:“喏,给你吃。”

阿来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恐惧更甚,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头脸,以为又要挨打。看到她这般反应,林继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把糖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放缓了些:“是糖,甜的,给你。”

阿来迟疑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糖,最终,对甜味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她飞快地伸手抓过糖,塞进嘴里,然后又立刻低下头,含混不清地说了声:“谢谢少爷。”

那一刻,林继宗看到她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因为尝到甜味而微微亮起的眼睛,心里竟生出一点微弱的满足感。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一件不同于母亲和其他人对待阿来的、带有善意的事。虽然这善意的施舍感远多于平等,但在他年轻的心里,这已然是某种程度的仁慈。

他也记得,有一次阿来因为打碎了一个茶杯,被赵翠花罚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

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阿来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林继宗从学堂回来看到,想开口替她求情,却被赵翠花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来:“念你的书去!这没你的事!小胚子不打不长记性!”

他讷讷地回了屋,坐在窗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和偶尔传来的阿来压抑的咳嗽声,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最后,他趁母亲不注意,偷偷让丫鬟彩云给阿送去了一件旧的厚外套和一碗姜汤。他不敢亲自去,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怯懦的温暖。

还有一次,他偶然发现阿来在偷偷看他丢弃的旧课本,用手指蘸着水,在石板上笨拙地模仿着上面的字。

他当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异样,便随口问:“你想认字?”阿来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被发现,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他却一时兴起,拿了树枝,在地上写了“林”、“阿”、“来”三个字,教她念。

阿来学得很慢,却很认真,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光。虽然这件事后来被赵翠花发现,又是一顿责骂,说“丫头片子认什么字,心都野了”,从此作罢,但那个下午,阿来跟着他笨拙念字的画面,却偶尔会在他记忆中浮现。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原本早已被日常的琐碎、母亲的强势、以及他自己逐渐接受的“阿来是童养媳”这一身份定位所掩埋。

如今,在母亲骤然离世、家中诡谲的气氛下,这些记忆却异常清晰地活跃起来。它们像细小的针,一下下刺痛着林继宗的良心。

他看着灵前阿来那逆来顺受、仿佛承受着全世界的悲苦的背影,不禁想:如果当初,自己能多一点勇气,不是仅仅偷偷塞块糖、送件衣服,而是能在母亲责打她时站出来说句话;如果自己能坚持教她认字,让她看到一点不一样的世界的微光;如果……如果自己不是那么懦弱地接受了这一切,母亲对待阿来的态度,会不会有所不同?阿来的命运,会不会不至于如此凄惨?甚至……母亲的死,是否也间接源于这个家里长期积累的压抑和不公?

这些想法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愧疚。他下意识地想要弥补,想要做点什么,来安抚阿来,也安抚自己不安的良心。

于是,在阿来守灵疲惫、险些晕倒时,他第一个冲过去扶住她,吩咐下人给她端来参汤。在分配孝服和饮食时,他暗中嘱咐管家给阿来的那一份稍厚实些、精细些。他甚至尝试着,在无人注意时,走到阿来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干涩地说一句:“……节哀,保重身子。”

然而,对于林继宗这些迟来的、带着赎罪意味的好意,阿来的反应却是一片死水微澜。

她接过参汤,低声道谢,眼神却依旧空洞,没有任何受宠若惊,也没有丝毫感动,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程序。对于他那句“节哀”,她更是连头都没抬,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的沉默和疏离,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林继宗隔绝在外。这让他感到挫败,也更加确信阿来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他却不知道,那些他视若珍宝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温暖”记忆,于阿来而言,不过是苦涩海洋中偶尔漂过的、无法充饥的甜蜜泡沫,它们的存在,反而更深刻地映照出平日里的冰冷与残酷。他此刻的愧疚和善意,在她看来,虚伪而廉价,不过是踩踏过后又假意抚慰的惺惺作态。

灵堂的香火气息和纸钱焚烧的灰烬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胸闷。阿来添完最后一叠纸钱,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下,映亮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讥诮。

在伤害造成之后,才想起用廉价的善意来粉饰太平。仿佛这样,就能抵消过往的一切。

是的,他永远不懂,真正的伤害,不是源于某一次的暴行,而是源于日复一日的沉默、纵容和懦弱。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好”,不过是插在伤口上的鲜花,掩盖不了脓血的腐臭。

林继宗还在试图用他的方式弥补,而阿来已经清楚地看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身份地位的鸿沟,更是血泪交织的过去和无法调和的未来。

夜更深了,灵堂的烛火摇曳不定。旧日的幻影在空气中浮动,却照不亮早已注定分道扬镳的两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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