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老宅旧式的花窗框住窗外的蝉鸣,尘埃在斑驳中纤毫毕现。
梁知微一夜浅眠。
何与礼那双沉寂之下暗透锋芒的眼睛,总在她闭眼时浮现在脑海里。
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一个寻常十八岁少年该有的眼神——警惕、屈辱或是转瞬即逝的不安,梁知微想要从那眼神中读懂些什么,却溃败于那一瞬间肃杀的威慑力之下。
算了。梁知微翻身起床,太阳穴隐隐作痛,多相处一阵子,也许能更了解这孩子一些。
她走下木梯,本就沧桑的木板也因多日的暴雨变得更岌岌可危,伴随着吱呀乱叫,梁知微听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何与礼原来已经起了,正准备今天的早饭——清粥,还有楼下买的纸袋包子。
他身形清瘦,旧校服被洗得发白,就这样松松垮垮地在身上晃荡,漏出一截有力的小臂,在灶台的蒸汽中来回搅动。目光上移,他专注地盯着灶火的样子,又变回了那个躲在灵堂阴影处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可怜的高中生。
巨大的反差感攫住了梁知微。
用眼神逼退危险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安静煮粥的孤僻学生。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何与礼?
还是说,这脆弱的平静只是另一重更危险的伪装?
梁知微没有出声,只是多年的职业习惯让她下意识靠在门框上静静观察。她注意到他动作熟练,显然常年自理,甚至照顾别人;也在他低头时恰巧注意到他耳后有一道不起眼的、已经褪成白色的旧疤。
何与礼似乎感受到目光,抬眼见是她,眼神闪烁,随后迅速垂下眼皮,将一碗清粥盛好,低声道:“好了。”说完,便端起自己的碗,想要避开梁知微,去院子里吃。
“就在这儿吃吧。”梁知微察觉他的不自在,“外面热。”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和。
何与礼脚步顿住,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拉开椅子,僵硬地在桌对面坐下。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气氛微妙而紧绷。
梁知微决定做一次主动的试探。她需要信息,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今天我要去镇上买点东西。”她状似随意地开口,“家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吗?或者……”梁知微顿了顿,试探道,“你有什么常去的铺子推荐?”
何与礼捏着勺子的手指紧了一下,却头也没抬,含糊道:“没有。”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拒人于千里之外。
梁知微心下了然,不再多问。吃完早饭便独自出门。
小镇的清晨充斥着雨后清爽的气味,青石板砖上残存未干透的雨渍,随着熙熙攘攘的鞋尖飞溅到路边的白墙砖。
初来乍到的梁知微觉得自己是这个小镇的闯入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好多双眼睛正在对她进行从头到脚的审判。
“你是梁老师的女儿吧?”刚一进杂货铺门,老板娘就热情招呼。
梁知微吓了一跳,随后警惕地点头回应。
“错不了,这通身的气派,跟梁老师像得很!”老板娘笑着对店里的其他顾客说了一句,又转向梁知微,“梁老师学问大,没架子,生前最是照顾我们店里的生意。姑娘,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罗姐店里拿!”
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善意,让梁知微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她勉强笑了笑:“谢谢您。”
她正低头挑选生活用品,店门口的光线一暗,几个刚干完活满身大汗的男人走了进来,靠在柜台边买烟。他们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梁知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