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切,像温水,缓慢却不容抗拒地浸润着他。
他慌忙收回目光,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不断交替前行的脚尖,喉间像是被什么柔软而酸涩的东西堵住了,诸多话语——或者说,是那些翻涌不息、不敢见光的念头,在心底剧烈地冲撞着,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之前都没和你一起走过哎,你总是一个人走回家吗?”沈知时忽然开口问道,打破了这片只有雨声的寂静。他的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林叙的回答简短,带着他惯有的克制。
“那以后下雨怎么办?”沈知时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里带着一点纯粹的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就走快一点。”林叙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知时“啧”了一声,似有些不满,又像是觉得这个答案太过敷衍:“你不会提前看天气预报带把伞?或者就放一把在教室。南门那边风口大,雨都斜着下,淋一路多难受。”
林叙没应声,只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想解释说自己习惯了,或者今天只是意外,但又觉得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过于郑重其事,反而破坏了这伞下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们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雨水沿着伞骨的末端汇聚成珠,接连不断地滴落,砸在林叙脚边的水洼里,溅起细小而冰凉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对了,”沈知时忽然又开口道,语调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听过一个特别冷的笑话没?”
林叙微微侧首,用眼神表示疑问,并未说话。
沈知时仿佛也并不真的期待他的回应,自顾自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为什么小蚂蚁从来不生病?”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制造悬念,然后才揭晓答案,“因为它们有——蚁苗(疫苗)!”
他说完,自己先咧开了嘴,眼睛弯弯地看向林叙,观察着他的反应。
林叙眨了眨眼,下意识地低下头,试图掩住嘴角那一丝几乎要逸出来的、无奈又觉得好笑的笑意。
沈知时像是受到了鼓励,接着又说道:“还有一个更冷的——‘你知道拉面师傅为什么普遍长寿吗?’”他拖长了语调,然后一本正经地给出答案,“因为他们一直在拉伸——生命线!”
这个笑话确实比上一个更无厘头。林叙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极轻的一声“噗”的笑声。
那笑声太轻,像羽毛拂过,却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清晰得如同一粒小巧的石子落入平静的湖心,不可避免地漾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沈知时本只是想随口逗逗他,并未预料真能听到回应,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声清晰而真实的轻笑。他略显惊讶地转头看向林叙——
那抹浅淡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完全从对方唇边消散,带着点不自知的温柔和腼腆。林叙一向沉静,甚至有些疏离,眉目间总像是凝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低压,让人看不真切。
可这一瞬间,他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洗去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整个人透出一种难得一见的、毫无防备的柔和。
沈知时看着那抹笑,心口蓦地一跳,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感受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
那不是他第一次觉得林叙长得顺眼,却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顺眼”或“好看”这类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那一霎间袭来的、微妙而直接的悸动。那感觉来得毫无铺垫,迅猛又直接。
没来由地,他忽然想起几日前自习课上,林叙在一道令人头疼的几何题上轻轻添上的那道辅助线。
简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笔触,却精准无比,瞬间打通了所有关窍,让一切豁然开朗。
正如此刻他胸腔里的这阵心跳——毫无预警,猝不及防,却精准无比地直击中心。
“哟,你还笑得出来,”沈知时迅速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着痕迹地试图掩去心头那阵莫名的心慌,语气努力维持着平时的戏谑,“说明我这笑话还不够冷。不行,我得再想想几个更冷的,必须让你笑不出来为止。”
林叙唇角微抿,像是想要压下那点不受控制的笑意,却终究还是低声地、诚实地评价道:“……刚才那个,就挺好笑的。”
空气仿佛因为这句坦诚而忽然松弛了下来。伞下的距离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克制,却无形中被染上了一抹微妙的、若有若无的亲近感。
他们走得很慢,步伐不自觉地保持一致。雨势也仿佛体贴地为他们放缓了节奏,从噼啪作响转为绵绵细丝。
沈知时的家离学校其实更远些,需要穿过南门后再走一段路,因此他们一路同行的时间并不算短。
“你平时……都自己坐公交回去?”沈知时又问,似乎对林叙的日常很感兴趣。
“嗯,公交站在前面那条街,路口右转就是。”林叙回答,声音比刚才稍稍放松了些。
“真挺好,”沈知时语气里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我爸妈一般不放心我自己走太远。现在上了高中还好些了,初中的时候有回我差点走丢,是警察叔叔给我送回去的。”
林叙有些意外,侧头看他:“你会走丢?”在他的认知里,沈知时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能迅速成为焦点、游刃有余的人,迷路这种事似乎与他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