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难怪本来说好一定会回来参加成人礼的哥哥,最后却毫无征兆地失了约,连一个解释的电话都没有。
难怪高考前夕,他无数次看向手机,等到那条约定好的、来自哥哥的祝福信息,语气怪怪的。
难怪干妈每次和他通话,语气总是那么奇怪,只会反复说哥哥学校课题太忙,抽不开身……
一股冰冷彻骨的、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攥紧了他的心脏。没有尖叫,没有痛哭,他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死死地、空洞地盯着面前瞬间苍老崩溃的父母,眼神里是一片荒芜的、望不到尽头的空白。
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子。
徐元芝泣不成声,眼泪汹涌而出:“对不起南南……我们怕影响你高考……怕你承受不住……北清他……他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试,顺利完试……”
顾淮南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被无形的线操纵的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发出生涩的摩擦声。
“我知道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诡异,甚至挤出了一个极其艰难、扭曲到近乎怪异的、试图让父母安心的“得体”笑容,“爸妈,你们还有我呢。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他甚至没有再看瘫软在沙发里痛哭的母亲和撑着头仿佛被击垮的父亲一眼,径直转过身,像一个梦游者般,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向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
然后,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门内门外,瞬间被隔绝成两个世界。门外,是父母再也压抑不住的、崩溃的痛哭和模糊不清的、充满自责的解释。
门内,是死一样的寂静,和一座刚刚无声形成的、年轻的坟墓。顾淮南肯本撑不住,顺着门板就滑落到底。
沈明远的书房宽大而肃穆,厚重的红木书桌透着冷硬的光泽,背后是顶天立地的整墙书柜,排列着精装典籍和文件盒。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冷冽的檀香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是一种属于权威和秩序的冰冷味道。
沈明远正伏案批阅着一份文件,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时,书桌上那部私人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內近乎凝滞的寂静。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孝文”,神色微微一动,迅速拿起听筒。
沈明远的声音沉稳,带着官场历练出的特有分寸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喂,孝文?”
电话那头,顾孝文的声音传了过来,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爽朗与中气,变得异常沙哑、疲惫,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强压着巨大的、几乎要破堤而出的悲痛,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一丝努力压抑却失败的哽咽:
顾孝文的声音低沉,仿佛从很深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绝望的无力感:“老沈大哥……打扰你了。是……是关于北清的事……南南他……高考结束了,我们……我们刚刚告诉他了……”
沈明远握着听筒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复杂,深处掠过一丝沉痛的叹息。
以他们几家人深厚的交情,苏北清不幸遭遇车祸离世的噩耗,沈家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甚至,出于对顾家要全力保障顾淮南高考不受影响的考量,沈明远也默契地、甚至是严厉地要求暂时对沈知时隐瞒了这个消息,直到高考彻底结束,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亲自告知。
沈明远深知苏北清对顾家,尤其是对顾淮南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在顾家长大的半个儿子,是苏家三单传的独苗,更是顾淮南从小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全心全意依赖着的“哥哥”,是比血缘更亲的亲人。
沈明远的语气沉痛,却也巧妙地混合着官方的慰问和私人情谊的交织,这是一种他擅长的表达方式:“唉……孝文啊,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最要紧。北清这孩子……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你和弟妹……还有南南,一定要挺住,保重好自己。老苏他们,我也多安慰安慰。”
顾孝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无助的恳求,那是属于一个父亲在儿子巨大痛苦面前的手足无措:“谢谢你了……南南他……你是知道的,他身体底子一直不算好,他现在的反应……很不对劲。没有哭,没有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刚才出来,还对着我们强颜欢笑,说没事,让我们别担心……明远,你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你知道南南和北清……感情太深了,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我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心里跟刀绞似的,比我自己死了还难受……我真怕他这么憋着,会憋出大病来……”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吸进一口气,艰难地提出那个盘旋已久的请求:“……你看,能不能……让知时过来一趟?他们是同龄人,又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南南平时和他也能说上几句心里话。沈知时这孩子稳重,懂事,识大体……让他来陪陪南南,哪怕只是坐一会儿,开导开导他?我们……我们做父母的,现在说什么,感觉南南都听不进去了……他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沈明远立刻明白了顾孝文未尽之语中的深意。
让沈知时去,既是世交情谊在危难时刻最实在的体现,也是目前情况下最合适、最自然的选择。
沈知时的沉稳、克制、有分寸,在长辈眼里是“可靠”的代名词,绝不会像其他毛毛躁躁的年轻人那样咋咋呼呼,反而可能刺激到顾淮南。
其实,沈知时更是极少数能窥见顾淮南对苏北清那份超越兄弟情的、隐秘而炽热情感的人,这份深层的理解在此刻显得尤为关键和珍贵。
沈明远语气果断,带着安排事务惯有的利落和一种不容推拒的担当:“孝文,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之间不说这个见外的话。我这就让沈知时过去。孩子心里苦,憋着不是办法,有个知根知底、能说上话的朋友在身边静静陪着,总好过一个人硬扛。你和弟妹也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能倒下了,南南还需要你们。我马上安排。”
挂了电话,沈明远走出书房,脸上的神情依旧严肃冷硬。
周雅茹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平板电脑里的经济报告,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周身散发着干练强大的气场。
沈知时则安静地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看书,姿态端正,背脊挺直,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压抑感——那是长期在父母高标准、严要求下形成的习惯性紧绷和自我约束。
沈明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接点名:“沈知时。”
沈知时立刻放下书,站起身,微微垂首,姿态恭谨:“父亲。”
周雅茹也抬起头,询问地看向丈夫,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
沈明远言简意赅,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主题:“刚才是顾叔叔的电话。苏北清去世的的事,南南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