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上去收拾,只带今晚和明早必需的复习资料和证件。动作快,时间不多。"周雅茹看了眼腕上那支精致却冰冷的腕表,冷静地下达指令,如同指挥一场战役,"把湿衣服换掉,车上空调温度低,避免感冒影响明天最后的考试状态。"
她的关心,听起来更像是一次经过精密计算的风险评估后做出的策略性安排。
"知道了。"沈知时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再看父母一眼,猛地转身,快步冲进宿舍楼门厅。
他的背影透着一股被压抑的、急于逃离现场的僵硬,每一步都踩得很快,很重。
周雅茹和沈明远依旧站在原地,低声交谈了几句,内容模糊在雨声里,听不真切。
只能看到沈明远微微颔首,周雅茹则已经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毫无表情的脸,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敲击着,显然在处理着某项未完成的工作。
他们像两尊沉默而强大、无懈可击的守护神像,稳稳地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却也同时,隔绝了所有寻常人家的温情与柔软。
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林叙将楼下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冰冷的对话,都清晰地尽收眼底。
他清晰地看到了沈知时在父母面前瞬间收敛起的所有鲜活、强撑出来的镇定平静、以及那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顺从。
他也听到了,那句最终未能说出口的"我和同学一块儿。。。。。。",是怎样无声地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林叙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却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紧,钝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能给沈知时的,仅仅是一把摇摇欲坠的伞,一颗微不足道的糖,一句无声的"稳住"。
而沈知时要只身面对的,却是两座沉默而沉重、望不到顶的山岳。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还在滴水的裤脚和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的衣袖,那寒意似乎瞬间更甚,钻心刺骨。
他用力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握紧了口袋里那个早已空了的、边角锐利的薄荷糖铁盒,冰凉的金属棱角深深地、几乎残忍地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痛感。
这生理性的疼痛,却奇异地、暂时地压下了心头翻涌不休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为沈知时处境的细微刺痛,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无力感,或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冰凉的失落。
沈知时很快便拎着一个简单的黑色双肩背包下来了,果然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但眉宇间那份刻意的平静和紧绷却并未随之消失,反而像是焊在了脸上。
他还是和林叙告了个别,然后只是沉默地、近乎机械地跟着父母走向那辆黑色的、如同金属堡垒般的轿车。
周雅茹为他拉开宽大的后座车门,沈知时没有任何犹豫,低头钻了进去。沈明远利落地收伞,坐进驾驶位。
车门关上的声音沉闷而厚重,像一声最终的判决,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黑色的奥迪如同一条沉默而危险的黑色大鱼,平稳地滑入依旧滂沱的雨幕之中,很快便消失在白茫茫的、一片混沌的水汽深处,只留下两道迅速被汹涌雨水抹去的、淡淡的车轮水痕,证明它曾短暂地停留过。
林叙这才从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慢慢地走了出来,湿漉漉的鞋子在干燥的台阶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孤零零的水印,显得格外刺目。
楼道里昏暗的灯光苍白地照在他单薄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寂寥的光晕里。他抬起头,静静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仿佛要将那一片混沌看穿。
“同学,赶紧去洗澡啊,身上湿了,容易感冒的。”宿管阿姨看到他,好意提醒到
“好的,谢谢阿姨。”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远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像是被水浸染的水墨画。
林叙站在原地,任由寒意一点点渗透进身体。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铁盒,那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低下头,摊开自己空空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金属伞柄冰冷的重量,和某人手臂无意识靠近时留下的、那一点点转瞬即逝的、虚幻的温度。
高考的第二日,就在物理的短兵相接、外语的惊雷骤雨、伞下那短暂逼仄的方寸温暖、以及这无声目睹的、令人窒息的亲情重压之中,终于落下了它沉重的大幕。
悬顶的利剑再落一刃,锋芒更甚,寒意已然刺骨。
而林叙心底那份深埋的、潮湿而滚烫的情感沟壑,在清晰地目睹了沈知时那个被无数规则和至高期待紧紧束缚的世界之后,似乎也悄然地被冻结了几分,蒙上了一层冰冷的现实霜色。
湿冷的衣衫紧紧贴着皮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现实那冰冷坚硬的壁垒。唯有伞下那短暂残留的体温,和那声最终未能被说出口的,连同掌心那自我施加的清晰刺痛,成为了支撑他走向明日最终战场的、带着微凉痛楚的唯一烙印。
明天,将是他们并肩征途的终点,或许,也注定是某种不言而喻的、寂静分离的起点。
沈知时那句最终没能出口的"我和林叙一块儿",像一个巨大而无声的省略号,沉重地、永恒地悬在了这个暴雨倾盆、寒意彻骨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