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门口那狭窄的遮雨檐下,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身被暴雨冲刷得锃亮,泛着冷硬而疏离的光泽,车牌号码在雨水中模糊不清。
车门打开,一把宽大厚重的黑色雨伞率先撑开,几乎占据了檐下有限空间的大部分。
伞下,走出一个穿着挺括藏青色夹克、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
他面容冷峻,线条硬朗,眼神锐利如高空盘旋的鹰隼,即使隔着重重雨幕和一段距离,那份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也扑面而来——正是沈知时的父亲,沈明远,市政府内一位手握实权的高官。
紧接着,副驾驶的车门也打开了。一位女士利落地下车。
她穿着一身剪裁凌厉、毫无多余装饰的深灰色职业套装,外面罩着同色系的长风衣,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紧实的发髻,妆容精致得如同面具,却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冷硬与锐利。
她动作精准而高效地撑开另一把质地优良的伞,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扫视着雨幕中陆续归来的、略显狼狈的学生们,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沈知时的母亲,周雅茹,一家声名显赫的顶级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林叙的心下意识地猛地一紧,呼吸几乎屏住。他立刻停住了所有动作,将自己更深地隐藏进楼梯拐角那片昏暗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楼下那无形却强大的气场。
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台阶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但他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沈知时的身影从滂沱大雨中跑了回来,手里拎着刚从便利店买的矿泉水和简单的面包。
他一眼就看到了檐下如同山岳般矗立的父母,脸上那刚刚因淋雨和奔跑而产生的些许鲜活气息,以及先前在伞下短暂的放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刻意的、近乎僵硬的平静迅速覆盖了他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却深入骨髓的紧绷感。
他快步走过去,在父母面前站定,甚至微微垂下了眼睑,下意识地避开了父亲那双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目光。
沈明远向前几步,沉默地将手中的大黑伞更严密地罩住沈知时。
伞面很大,足以完全遮住三个人,但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仿佛那不是庇护,而是一种无形的束缚。
"爸,妈。"沈知时的声音比平时明显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维持出来的、毫无波澜的平稳,听不出丝毫考后的疲惫或情绪,更像是在进行一项汇报工作。
"怎么淋成这样?"周雅茹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带着她职业中特有的那种锐利和效率,听不出多少属于母亲的温度。
她上下打量着儿子湿透的校服、紧贴在额头上还在滴水的头发,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仿佛在评估一件重要物品的状态是否达到了预期标准。
"物理考得如何?75分钟,时间分配合理吗?有没有出现低级失误?"她的问题如同经过精心校准的连珠炮,精准地、毫不浪费地直指核心,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关怀。
沈明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将伞撑得极稳,那沉默本身却像巨石一样,比任何追问都更沉重地压在沈知时的肩头。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即使没有直接对视,也让人感到无所遁形。
沈知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迅速抬起眼,目光却不敢与父母对视,只直视着前方空中的某条雨线,语气平板地汇报,像在背诵一份标准答卷:"时间非常紧,但全部完成了。大题都做了,过程肯定没问题。选择题。。。。。。应该都对了。"
他省略了最后那道电磁感应大题解题时的惊险一刻,也彻底掩去了听到惊雷时那阵莫名的心悸。在父母面前,只有最终的结果和"应该"确定的答案才是唯一重要的。过程的挣扎与情绪的波动,不值一提。
"应该?"周雅茹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表示不确定的词语,语调微微上扬,带出了明显的不赞许和追问。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儿子的每一丝表情。
"确认都对了。"沈知时立刻修正,语气变得更加肯定,不容置疑,背脊也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仿佛这样就能增加话语的可信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塑料袋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外语呢?作文主题是什么?结构把握和论点展开有没有十足把握?"周雅茹继续追问,语速很快,不容他有丝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仿佛在进行一场紧张的法庭质询。
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仿佛成了这场质询的背景音。
"是短文投稿类的。结构完整,论点清晰,字数达标。"沈知时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精准地抛出关键词,像在复述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提纲。
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麻木,只有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出一丝紧张。
沈明远这时才低沉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不容反驳的分量:"雨太大,宿舍条件差,本来说让你今天住这里的,但是你可能休息不好。立刻上去收拾东西,只拿最重要的复习资料和证件,跟我们回家。明天早上司机会准时送你过来。"
这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的目光扫过沈知时身上那件还在滴水的校服,眉头锁得更紧,显然认为这种湿漉漉的狼狈状态会严重影响明日最终战役的发挥。
沈知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想说留在学校反而更方便,也更安静,嘴唇嚅动了一下,那句"我和同学一块儿。。。。。。"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楼梯方向。
但话到了嘴边,对上父亲那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眼神和母亲那冷静审视的目光,又被生生地、艰难地咽了回去。在父母强大的、习以为常的气场面前,他早已习惯了服从。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听到自己低低地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