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时微蹙的眉头,紧抿的唇线,以及那身昂贵西装也包裹不住的、复杂的迷茫气息,都清晰地落入林叙眼中。
那身影,带着他熟悉的坚韧与此刻流露的脆弱。林叙的指尖,在笔杆上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仿佛那份深埋心底、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秘密,正随着一字一句的书写,被小心翼翼地释放到纸上,终于得以在这庄重的场合获得一丝微弱的、真实的呼吸空间。
这封信,不仅是对未来的期许,更是他灵魂深处一次隐秘而盛大的献祭。
“大家都写好了吗?”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打破了礼堂的静谧,“接下来,我们将按班级顺序,依次将信投入时光信箱。”
成年礼仪式在温婉如诉的钢琴独奏中走向尾声。
琴声如水,在礼堂中缓缓流淌,抚慰着每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学生们纷纷起身,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感。家长们也投来充满期许的目光,那目光中混杂着骄傲、不舍和无限的期待。
学生们小心翼翼地将写满心事的信纸折叠,如同折叠起一份沉甸甸的心意,然后排着队,步履缓慢地走向礼堂前方那个光芒汇聚之处——晶莹剔透如巨大水晶的“时光信箱”。
透过玻璃壁,已经能看到里面堆积了许多折好的信笺,层层叠叠,如同沉睡了无数个梦想的种子。
沈知时将那张写满空洞套话的信纸折得方方正正,边角锐利如刀。
他的步伐沉重迟缓,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地板,而是父亲为他铺设的、布满荆棘的荣耀之路。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母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锁定在他背上。当他把信投入信箱开口的瞬间,动作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无比沉重的“解脱”感,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那枚胸口的星星胸针,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顾淮南蹦蹦跳跳地跑来,一把搂住沈知时的肩膀:“嘿,投完了?我看看你写了啥?”他作势要伸手去掏信箱,被沈知时无奈地拦住。
“别闹了,南南。”沈知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开玩笑的啦!”顾淮南笑嘻嘻地说,“我写了好多愿望,希望五年后的我能全部实现!”
林叙站在队伍中稍后的位置,并未急于上前。他的目光如同拥有穿透力,安静地注视着前方。
当沈知时终于伸出手臂,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投掷”般将那张承载着迷茫与重负的信纸塞入玻璃信箱的开口时,林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悸痛。
那动作里,充满了急于摆脱的味道。
轮到林叙了。他走到流光溢彩的信箱前。
周围的目光(包括沈知时父母略带好奇的打量)落在他身上,落在他那身不合体、但价格不菲的西装和醒目的白球鞋上。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林叙的手,稳稳地拿着他那封沉甸甸的、写满梦想与秘密的信,却没有伸向那个开口。
他只是在流光溢彩的信箱前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目光平静地扫过里面堆积的信件,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告别或确认。
然后,在周围人(包括不远处正看着他的顾淮南)都有些许不解的目光中,他缓缓地转过身,步伐平稳地走回了自己刚才的座位。
“咦?叙哥,你怎么不投啊?”顾淮南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林叙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写了就好,不一定非要投进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暂时离开,或者需要再整理一下。但林叙坐定后,并未再打开信纸。
他垂下眼睑,小心翼翼地将那封厚厚的信纸,沿着原有的折痕,再次折叠,一遍又一遍,动作细腻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方正的、可以轻易握在掌心的方块。
接着,他拿起放在腿上的那本厚如砖石、封面已有些磨损的建筑图册——这是他梦想的圣殿,灵魂的栖息地。
他翻开扉页后的空白页,如同开启一个秘密的夹层。
然后,他轻轻地将那折叠好的信纸,如同嵌入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封存一份最重要的设计图纸般,极其小心、极其郑重地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