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进行到最核心的环节。
礼堂内的灯光微微调暗,只留下讲台上方一束柔和的光,照亮那个晶莹剔透的“时光信箱”。它如同被施了魔法的水晶,静静地立在台前,等待着承载少年们对未来的期许。
每个学生面前,都放着一张特制的、带着淡淡木浆清香的米白色信纸和一支沉甸甸的黑色钢笔。信纸的右上角,烫着校徽的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一封写给未来自己的信。稍后,所有人将亲手将它投入那个象征着时间胶囊的信箱,等待五年后重启。
沈知时拿起那支冰凉的钢笔,金属的寒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笔身很重,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段未知的、沉甸甸的时光。
他面前的信纸一片空白,如同他此刻茫然的心境。
头顶彩色玻璃投下的光影在他昂贵的西装面料上缓缓移动,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未来……”这个词在他脑海中盘旋,却显得空洞而遥远。
它似乎早已被父亲规划成一张清晰的晋升路线图,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描绘成一份安稳无忧的生活保障,从未真正属于“沈知时”这个个体。
他能感受到斜后方父母投来的、带着无声压力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实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父亲微微前倾的身体,母亲紧握的手包,都在无声地传递着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终于落下,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工整:“致未来的自己:希望你能不忘初心,勇敢面对生活的挑战……愿你健康快乐,事业有成,不负家人期望……”
写到这里,笔尖猛地顿住,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像他心口郁结的污点。
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父亲会议发言稿的翻版,让他感到窒息般的虚假与沉重。
他颓然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冰冷的星星胸针,仿佛想将它按进血肉里。铂金的棱角刺痛掌心,却不及心中迷茫的万分之一。
目光失焦地投向高高的彩色玻璃窗,窗外是灰蒙蒙、被高楼切割的天空,与他被规划得密不透风的未来一样压抑。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封信写给的“未来”,究竟是属于自己的,还是那个名为“沈知时”、被精心打造出来继承家族荣光的完美容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斜后方。林叙微微低着头,背脊形成一个专注而优美的弧度,手中的钢笔在信纸上快速移动,发出清晰、连贯的“沙沙”声。
那专注的姿态,那流畅的书写,与自己的停滞不前形成鲜明对比。沈知时的心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顾淮南就坐在不远处,他已经写完了信,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在礼堂里四处逡巡。
注意到沈知时的视线,他挤了挤眼睛,用口型无声地说:“写啥呢?”
沈知时勉强笑了笑,摇摇头,重新拿起笔。
礼堂斜后方,林叙的姿态截然不同。他微微低着头,背脊形成一个专注而优美的弧度,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手中的钢笔仿佛是他灵魂的触角,笔尖在信纸上快速而稳健地移动,发出清晰、连贯的“沙沙”声,如同蚕在精心编织它的茧。
信纸上,密密麻麻却无比整齐地铺满了他清秀有力的字迹,整整两页,几乎没有停顿。
他毫无保留地倾注着对建筑的炽热——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召唤,是他愿意穷尽毕生心血去探索、去创造的终极梦想。
他描绘着线条的力量、空间的呼吸、光影的魔法,以及渴望在广袤天地间留下自己独特印记的野心。
他更直白地书写对自由的渴望——渴望挣脱一切预设的轨道与无形的枷锁,亲手搭建起只属于他自己的精神与现实的王国。他想要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然而,在这些滚烫的理想宣言之下,流淌着一条更为隐秘、更为深沉的暗河。字里行间,潜藏着一个未曾明言、却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的名字。
那个名字是他穿越无数个迷惘、疲惫、甚至绝望的黑暗时刻时,心中唯一不灭的灯塔,是赋予他温暖与勇气的无尽源泉。
它是他所有奋斗的隐秘坐标,是他梦想画卷上最温柔的底色。他不时地,会极其短暂地停下笔尖。
并非犹豫,更像是在积蓄力量,或是确认心的方向。他会微微抬起眼睑,目光精准地越过攒动的人头和衣香鬓影,投向礼堂中央那片光影交织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