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划过光滑的纸面,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在寂静的夜里啃食桑叶,又像是某个深藏心底的秘密正在被悄然书写:
你值得更好。
落款:L。X
字迹是他一贯的清秀工整,带着一种内敛而沉稳的力量,每一笔都写得稳而坚定,仿佛要将这六个字的重量,透过笔尖,深深地刻印下去。
他将笔记本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再次感受着它那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分量,这分量此刻似乎被赋予了全新的、温暖的含义。
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室,沿着寂静无人的楼道,他朝着东侧那片冰冷而黑暗的走廊走去。
脚步声被他刻意放得极轻,几乎完全融入了窗外持续呼啸的风声中,像是怕惊扰了那片悲伤的宁静。
远远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蜷缩着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沈知时依旧背靠着冰冷瓷砖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并拢的膝盖之间,肩膀微微向内拢着,形成一个极度自我封闭的姿势,仿佛要把自己缩进一个坚硬的、与世隔绝的壳里,恨不得从此彻底消失。
宽大的校服包裹着他清瘦的身体,此刻更显出一种令人心疼的单薄与无助,像是寒风中一枚即将凋零的、无依无靠的叶子。
寒风从走廊尽头那扇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里持续灌入,肆意地撩拨着他额前早已被汗水濡湿的凌乱碎发,也将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孤独,毫无保留地、残忍地展现在冰冷彻骨的空气里。
林叙的脚步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无声地顿住了。
他没有出声呼唤他的名字。
没有试图贸然靠近。
甚至没有刻意弄出一点脚步声来提醒自己的存在。
他只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如同潜行般轻缓地走到窗台边——那个沈知时只要站起身,或者稍一转头,视线就一定能扫见的位置——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潜入一片正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宁静湖泊,生怕自己的闯入会激起一丝不该有的涟漪,惊扰了湖心的忧伤。
他将那本承载着自己无声心意的笔记本,稳稳地、端端正正地放在冰凉的、落了些许灰尘的窗台正中央,又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地、仔细地压了压那张淡蓝色便利贴的四个边缘,确保它不会被窗外溜进来的风吹卷、脱落,仿佛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纸,而是一颗需要被无比小心、郑重安放的,柔软的心。
然后,他安静地退后一步,目光再次确认那本深蓝色的笔记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足够醒目,像黑暗旷野中悄然亮起的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那个依旧蜷缩着的、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的背影。那一刻,他心底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有些时候,不合时宜的靠近,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有些深刻的伤口,需要绝对的安静和独自舔舐的空间。
他希望沈知时是在某个平静下来的时刻,自己发现这份沉默的心意,而不是被他强行“塞”过去,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他希望这不仅仅是一场单方面的、或许带着俯视感的“安慰”,而是一份带着最大尊重、将所有选择权都完全交予对方手中的、沉默而坚定的支持。一份“我在这里,但你可以决定何时回头”的陪伴。
林叙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沉默得令人心痛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景象深深地刻入自己的记忆深处。然后他毅然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脚步声被刻意收敛到极致,很快便彻底消失在楼道深处更加浓重的阴影里,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林叙没有回头,但他心里有一种奇异的笃定:沈知时会看到的。
他相信那本笔记,会像一颗被春风带来的种子,悄然落在合适的、丰沃的土壤里,静待发芽。
果然。
沈知时在刺骨的寒风和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失落感中不知沉溺了多久,直到四肢都冻得有些麻木僵硬,血液流速似乎都变得异常迟缓,他才像从深不见底的冰冷水底挣扎出来般,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全身脱力后的虚软,扶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勉强地、摇晃地站起身。
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和掌心皮肤,尖锐地刺痛了他近乎麻木的神经。
一股更深的、更凌厉的寒意顺着敞开的校服衣领猛地钻进后颈,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打了个剧烈的寒噤,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双臂,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就在他转身,准备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脚步,像一名一败涂地的败军之将那样离开这片伤心之地时,眼角余光却意外地瞥见了窗台上那个突兀的、本不该存在的物体。
一本不属于这里的、静静躺着的书。
它端端正正地、仿佛被精心摆放一般,躺在冰冷肮脏的窗台正中央,干净、整齐、沉默,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像极了一封被某人小心翼翼放置于此的、等待着唯一收件人亲启的沉默信笺。
他迟疑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近,像是踩在松软而不真实的棉花上,心脏莫名地开始加速跳动。
当他的目光逐渐适应昏暗,终于看清那无比熟悉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深蓝色硬壳封面时,他的呼吸猛地一窒,像是被人用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是林叙的物理笔记!他的目光急速下移,猛地定格在封面中央那张小小的、颜色柔和的淡蓝色便利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