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是怎么回的?好像是带着几分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和漫不经心的笑意,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戏谑地说了一句:“哇,这么认真?还藏彩蛋啊!谢啦!”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什么轻松愉快的彩蛋?
那分明是林叙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在他人生重要的转折点,用最隐晦也最体面的、不给他造成任何困扰的方式,向他进行的、唯一一次的、带着绝望般深情的、也是诀别意味的告白?那工整的字迹背后,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和孤注一掷?
一股强烈至极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烫、泛红,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水光氤氲。
沈知时猛地睁开眼,像是无法忍受这种迟来的、尖锐的、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电击般的痛楚,再次猛地拿起桌上那部冰冷的手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肯认输的固执,又一次点开了那个从未有过真正对话的、一片空白的聊天界面。
空白的对话框像一张巨大的、无声的、嘲讽的巨口,吞噬了他所有迟到的言语,所有苍白的解释。
他的指尖悬停在输入栏上方,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有千言万语、质问、道歉、忏悔、挽留……
即将喷涌而出,即将冲破这冰冷的屏幕,抵达那个遥远的人。
但最终,那根颤抖的手指只是无力地、绝望地蜷缩起来,然后重重地、泄愤般地砸在冰冷的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又无奈的巨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吓了他自己一跳,也未能惊醒熟睡的室友。
夜深露重。
窗外,最后几只秋虫的鸣叫早已在寒冷的冬夜里绝迹,唯有北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声音在清冷稀薄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凄凉,仿佛在吟唱着为谁而作的、最后的离别挽歌,声声泣血。
稀疏的、冰冷的星光透过窗棂,如寒霜般洒落在他身上。
沈知时依旧枯坐在电脑前,身体被台灯拉出的影子长长地、清晰地拓印在冰冷的墙壁上,凝固成一个孤独而执拗的、永不放弃的、却也无比苍凉的剪影。
“如果我当时……哪怕多看你一眼……哪怕多问一句……”
他对着无边的、冰冷的夜色,发出了一声近乎气音的、破碎不堪的低喃。
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像是对自己迟钝灵魂的残酷拷问,也像是对那段永远无法重来的、被彻底辜负的沉默爱恋,最无力也最沉痛的忏悔。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第二天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空,仿佛也要冻结了一般。惨白的阳光艰难地挤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无力地打在沈知时苍白的、写满疲惫的脸上。
他不知何时趴在冰冷的桌上睡着了,手臂被压得麻木失去知觉,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阴影,像无法消退的淤青。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这冰冷的煎熬和不适。
走到窗边,他猛地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缺乏温度的晨光瞬间涌入,如同潮水,照亮了室内无数漂浮旋转的微尘,像一个个迷茫的灵魂。
窗外,校园已经开始苏醒,隐约的人声、自行车铃声、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传来,交织成一片鲜活的、喧嚣的、属于白日的、与他无关的生机。
然而,沈知时的心底,却是一片被凛冽冬风彻底扫过的、空旷而冷寂的荒原,只有无尽的悔恨和失落的风在其中呼啸,卷起漫天的沙尘,迷蒙了他的整个世界。
但是,就在那片荒原的最深处,在一片冰冷的灰烬之中,一点微弱却执拗到了极致的火星被点燃了,顽强地闪烁着,不肯熄灭,反而有愈燃愈烈的趋势。
他不会再错过第二次。
无论林叙去了哪里,是天涯还是海角,是隐匿于人海还是远避重洋,是沉默还是决绝,他都要找下去。
那些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顿悟,那些深埋的、沉甸甸的愧疚,那持续三年又戛然而止的无名花语所隐藏的深情与绝望,还有十月底那束异常的花所传递出的、令人不安的、如同谶语般的讯号……
所有这一切,都汇聚成一股不容置疑、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他,必须继续走下去,直到找到那个答案,找到那个人。
无论需要多久。
无论前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