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角落,临近府墙的一处小土坡,坡上有座赏雨亭,临柳浪湖而建。位置偏僻,夜里少有人来,能越过墙头望见远处保俶塔的模糊轮廓。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遍地,草木摇影。
她沿着熟悉的小径悄步走着,想到三日后就能求管家写赎身文书,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许。
这些年她如履薄冰,生怕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就把命丧在这里。
好在终于捱到了十八,等脱了奴籍,拿攒下的银子寻个营生,就不必成日担惊受怕了。
快到土坡时,忽隐约听见模糊人声。
她心下一惊,立刻闪身躲到一颗粗壮的柳树后面。
亭子里有人。
两男子凭栏而立,面前石桌上摆着酒壶杯盏。
这时辰还在园中徘徊的,定是府中主子或贵客。
“少游,你说你,回府也不得清闲,那扬州毒师案有甚查头?”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嚷着,满是怨气。
石韫玉悄悄探头。
其中背对着她的,身着青色直裰,身量极高,姿态闲适,不是顾澜亭是谁。
旁边穿月白杭罗直身的是顾澜亭的好友。
白日传菜时她远远见过,好像叫沈晏。他此刻醉得东倒西歪,攀着顾澜亭肩膀。
顾澜亭扶着他,语气温和:“沈兄醉了,回房歇息罢。”
“歇?怎生歇得安稳?”
沈晏猛推开他,踉跄两步,指顾澜亭,“你明知扬州那案子是烫手山芋!去年都察院李大人查了一半,就安个贪墨罪名贬去琼州,圣上让你查案,是信重你还是拿你当枪使??”
顾澜亭脸上笑意不减,月光照面容,那双桃花眼光华流转,似寒水沉玉:“沈兄慎言。”
“我偏要说!”沈晏酒气上涌,口无遮拦,“还有令堂,日日往你房里塞丫鬟、递帖子,要你娶勋贵小姐,你倒好,一概不收。”
“你说你究竟图什么?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蹚这浑水,做孤臣孽子……”
话未说完,顾澜亭倏然转身。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侧脸。
不及对方反应,抬脚踹沈晏后腰,力道不轻。
沈晏“哎哟”一声扑向前,翻出栏杆,“扑通”跌进柳浪湖,溅起好大水花。
过了几息,守远处两个长随走来,其中一个纵身入水,将沈晏往岸上拖。
顾澜亭立湖边,青袍被夜风吹得猎猎响。
他垂眸看湖中挣扎的沈晏,面无表情,先前温雅尽散,只余冷漠。
石韫玉躲树后,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她怕被发现,抬袖掩口,屏住呼吸。
方才那一脚狠劲,她看得分明,与之前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这才是顾澜亭真面目罢?笑面虎,薄情郎,风流蕴藉不过是层画皮。
恰此时,顾澜亭似有所觉,倏然抬眼望柳树。
不偏不倚扫过石韫玉藏身之处。
石韫玉吓得浑身僵直,后背紧贴树干,心跳如雷。
他可看见了?会否治她窥探之罪?
顾澜亭盯柳树看片刻,忽然笑了一声,轻飘飘收回视线。
这时长随已搀沈晏上岸,春水寒凉,他冻得瑟瑟发抖,嘴里还嘟囔。
顾澜亭对长随冷声道:“送沈兄回客房,好生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