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白洁一根,你老母亲一根,这两根线都断了!"
梁曙光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的波动,此时此刻,彼此心境完全理解,他没做声。
秦震小声问:
"陈文洪情绪怎样?"
"日夜不停,一声不吭,投身工作。"
"来!"
秦震把梁曙光领到阳台上:
"你注意了吗?长江的水永远往东流,你看起来平平静静,其实,江上有风浪,有风险呀!可是,没有风浪,没有风险,那算什么生活!"
他在抑制自己,他明白,这沉重的打击,不仅是对陈文洪、对梁曙光,也是对他自己,打在他的心上。那么,刚才这段话是自己安慰自己了?想到这里,他立刻陡然回转身去,等他慢慢踱回屋内,他很快平静下来,他又恢复成为一个精力充沛,多谋善断的人,他非常亲切、非常郑重地看着梁曙光,而后问他说:
"你到江汉大桥,你家住处寻找过了?"
"去找过了,只看见一个聋子老头,什么也没个头绪。"
秦震低头不语,久久沉思,忽然扬起头说道:
"曙光,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一找,一定找一找。"他说出他习惯说的一句话:"曙光,就是针掉在大海里也要捞起来!"
五
像发现有人患了疑难病症,正在寻找解决这疑难病症的治疗方案的医生一样,病人能不能治好,他不能立刻回答,但出于医生的道义,他觉得找寻线索,目前就是最主要的责任。因此,秦震变得更冷静、更细心、更谨慎。他很少跟人说起这件事,他脑海中却时刻盘旋着这件事。在他确实有个难处,因为使秦震此行的动因不是责任,而是感情。对感情的冲击,他不能不强力压制,可是感情像一只弹簧,稍一放松,它就会重新弹跳而出。陈文洪、梁曙光知道这一点,却回避这一点。他们两个人各有各的痛苦,不过无论如何不能再拿这些事去扰乱秦震的心。因为兵团司令史占春是个甩得开,放得下的人,加上年纪大了几岁,完整地解放了大武汉,取得迫使白崇禧西向的胜利,他趁这短暂时机休息去了。这一来,整个兵团司令部的工作都压在秦震身上,何况秦震还参加军管会的工作呢。
部队在马路上露宿三夜,武汉人民奔走相告:
"真是我们的老红军回来了!"
出于疼爱之情,群众发起腾房活动。
这时,秦震就完全陷在城市设防、安置营房、筹划补给、策划支援西线决战等一系列繁重而复杂的工作中。
不停的电话,
不停的电话,
他一直守在兵团司令部里,没有回自己那一色白漆家具的洋房。素以注重军容风纪著称的副司令员却连自己的胡子也几天没刮了,眼球暗暗发红了。
这天夜晚,在司令部办公室里,处理完一切事务,突然闲静下来。他用指甲轻轻敲着桌子上的玻璃板,唇边掠过一丝微笑,陷于安详沉思之中,脊梁靠在转椅椅背上,有了朦胧睡意。
参谋长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到他跟前,他立刻发觉,猛然惊醒,怔怔望着参谋长,意思是:
"出了什么事吗?"
参谋长说:
"史司令给我打了电话,要你马上回你的住处去休息。还说,这是死命令,没什么折扣好打……"
秦震两眼咕碌一转注定参谋长:
"那这摊子怎么办?"
"有大事我随时打电话向你请示。"
秦震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幽默地说:
"好吧!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可是,参谋长同志!夏装,嗯,还有防蚊子的纱布,还有什么防蚊虫的涂剂,鬼知道这东西灵不灵,嗯,还有治疟疾的药……我们是南方暑季作战呀!对后勤部要咬紧不放松,要榨他们,像榨甘蔗一样榨出最后一滴水来,最后一滴,"他边走边说:"你听清楚没有?最后一滴!"
吉普车载了他沿着江边行驶。
给江风一吹,他立刻清醒过来。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命令司机:
"到师部去!"
路两旁法国梧桐叶子在轻轻摇曳,窃窃私语。
他仰头看了看,江上空,月亮一下从乌云中挣扎出来,乌云一下又把月亮吞没。
师部设在往日一家日本商行堆栈里。他跳下车,径直往里走,皮鞋后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响声。这个高大阴森的大房间里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使他的步履迟疑了一下,一看手表已转到十二时,他后悔自己来得太鲁莽了。可是,陈文洪、梁曙光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秦震考虑了一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