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经过村社,军需官会持石山手令,在乡老陪同下,有序征集粮草、木料等军需物资,严禁士兵私自入村骚扰,更严禁烧杀劫掠。
这与左君弼十二岁随父从军以来,见惯了元军下乡如同蝗虫过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盛景”,形成了天壤之别。
更让左君弼震撼的是,在一些较大的村镇,当红旗营的大军经过时,竟真有当地父老箪食壶浆,立于道旁,迎候这支打着“驱逐胡虏”旗号的义军。
此情此景,是左君弼戎马生涯中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敢想的,民心向背,竟至于此?
左君弼骑在马上,看着红旗营将士对百姓秋毫无犯,甚至偶尔有孩童好奇靠近,也不会上前驱赶。一股寒意,伴随着深深的无力感,悄然爬上左君弼的心头。
石山治军之严,士卒之精,对民心之重视,都远超他的想象。
难怪他能从虹县一隅之地起家,在元廷和群雄夹缝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打下濠州、滁州、梁县等偌大基业。
这份能耐,这份格局,绝非侥幸!
但石山带给左君弼的震惊,还远未结束。
两日后,大军距离巢县已不足一日路程,前方探马飞驰来报:东南方向一支约千余人的队伍,正恭候大军。
石山面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左君弼心中却是一动,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当那支队伍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时,左君弼的目光猛地一缩,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虽然距离尚远,但那杂色不一的衣甲,松散、缺乏统一训练的队列姿态,以及队伍中隐约可见的一些特殊标识——他都太熟悉了!
这两年,左君弼随父亲左武与这支队伍在巢湖周边反复拉锯厮杀,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正是“彭祖家”。
左君弼他甚至能一眼认出队伍最前方,那个中等身材精悍英武的将领——千户仇成!一个曾让他损兵折将的悍匪头目!
只见仇成整理了一下衣甲,带着几名亲随,快步向中军方向奔来。脸上没有半分桀骜,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恭敬。
奔至石山马前数步,仇成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中带着激动:
“含山义军千户仇成,拜见石元帅!听闻元帅亲率天兵征讨蒙元顽军,仇成特率阖城义士,竭诚来投!愿为元帅执鞭坠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来如此!左君弼心中瞬间明了。
彭莹玉率其主力精锐西征池州路,搞出了不小动静,他身在合肥,又与“彭祖家”为敌,自然有所耳闻。
左君弼当时还推测,石山必会趁此良机,强行吞并彭莹玉在庐州路留下的地盘,双方必有一番争斗,合肥军也许还能从中寻找一线转机。
可眼前这一幕,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石山大军刚到,仇成竟然主动率部来投了,姿态还如此谦卑恭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石山的手早就伸到了含山,意味着彭莹玉的西征,很可能本身就是石山棋局中的一步,意味着他费尽心机想出的驱虎吞狼之计,在石山眼中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石山脸上露出温和却极具威严的笑容,翻身下马,亲自上前扶起仇成,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亲和与掌控感。
“仇千户深明大义,率众来归,实乃庐州路百姓之福,快快请起!光复庐州路,驱逐胡元,正需如千户这般深孚众望的本地豪杰同心戮力。”
更让左君弼如坐针毡的一幕发生了,石山扶着仇成的手臂,竟直接拉着他,转身向自己这边走来。
石山的目光落在左君弼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仇千户,这位便是合肥左君弼将军,亦是抗元义士,如今与我等同在红旗之下,共襄盛举。”
他转向左君弼,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左将军,仇千户此前效力于彭莹玉,与你我立场或有不同,战场之上,恐与将军部属多有交手,结下些梁子。然……”
石山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种定纷止争的决断。
“如今,前尘往事皆如过眼云烟,你二人既已同聚红旗之下,便当以驱逐蒙元鞑子,光复汉家江山为念。冰释前嫌,精诚合作。过往种种误会、冲突,皆一笔勾销。如何?”
彭莹玉尽起精锐而去,实际放弃了含山县,仇成本来就不是彭部嫡系,困守含山,独力难支,想起出使濠州时石山对自己的暗示,正犹豫要不要派人去濠州,联系易帜归附红旗营。
石山却已经出兵庐州路,还派信使传召含山义军前来助战,仇成深知投效红旗营接受整编方是唯一出路,对过往毫不留恋,欣然前来。
仇成对左君弼抱拳躬身,语气诚恳,道:
“左将军!往日两军对垒,各为其主,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有冒犯将军虎威之处,万望左将军海涵,从今往后,仇某唯石元帅马首是瞻,亦愿与将军携手,共抗蒙元!”
左君弼的脸颊微微发烫,不甘和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但在石山面前,他却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朝仇成抱拳回礼。
“仇千户言重了。元帅当面,左某岂敢存有不敬之心?过往之事,自当如元帅所言,一笔勾销,愿与仇千户……戮力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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