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的气氛仿佛降到了冰点,郭宗礼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最终,秦从德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郭知事,请转告石元帅,切莫自误!朝廷天恩浩荡,非是尔等可以轻辱!”。
随即,秦从德便猛地起身,拂袖而去,带着随从,灰溜溜地迅速离开了合肥城,连预备好的招待宴席都未曾享用。
他来时声势不小,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石山已经接受朝廷招安,去时却格外仓促和狼狈。
石山既然拒不接旨,那多留无益,甚至可能有危险,尽快回到扬州商议下一步对策才是正经。
不过,和谈也没有完全破裂,石山之前还不是嫌官小,不照样停战了这么长时间么?只能寄希望朝廷发大军南下之前,还能继续稳住此贼。
其实,淮南行省当下也并非全是令人颓丧的坏消息。在偰哲笃、秦从德等人几乎要遗忘的一个角落里,淮南行省尚有一支规模不大,却依旧顽强作战的生力军。
庐州路西南方,安庆路总管余阙正准备展开一场新的军事行动。
余阙先祖为唐兀人(党项族一部),因其父沙喇藏卜在庐州为官时生下他,余阙成长于合肥,受汉文化浸润极深,精通经史,文武双全。
元统元年(1333年),余阙高中殿试一甲第二名,官至浙东廉访司佥事,后因其母去世,按制丁忧弃官,归乡守孝。
今年上半年,徐寿辉部将项普略等人攻陷武昌府,江南震动,各地白莲教徒纷纷响应。项普略在与安庆路仅一江之隔的江州举事,并一举攻陷其治所德化,徐宋政权声势一时无两。
而在庐州路活动的白莲教义军“彭祖家”,却在与左武、董抟霄、周昶等部元军反复拉锯中消耗了元气,迟迟不能打开局面,又遭遇左君弼献城引红旗营南下,处境更是艰难。
“彭祖家”领袖彭莹玉审时度势,决意放弃争夺庐州,投效势头更盛的徐寿辉。
此后,彭莹玉部挥师西进,先取铜陵,再破池州,“彭祖家”声势复振。彭莹玉便亲率大军重返长江北岸,围攻安庆路治所怀宁县。
当时怀宁形势岌岌可危,城外义军营寨相连,旌旗蔽日,鼓噪之声震天动地;城内人心惶惶,一些官员已然绝望,开始醉生梦死,等待末日降临。
河南行省平章政事脱忽儿不仓促之下,起用余阙,任命其权淮西宣慰副使、都元帅府佥事,分兵镇守安庆路。
余阙临危受命,到任时,怀宁城已被“彭祖家”大军围得水泄不通,他只能冒险从小路潜入城中。
入城后,余阙展现出了非凡的魄力和手腕:
首先果断开仓赈济饥民,借机募集其中青壮编练成军,既消除了饥民可能作乱或成为城外义军内应的隐患,又补充了守城兵力;
随即大力整顿吏治,雷厉风行地严惩贪腐,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两个民怨极大的官吏,迅速稳定了城中人心,凝聚了士气。
稳住阵脚后,余阙深知久守必失,须以攻代守,乃精选士卒,并趁夜亲自统兵出城,突袭“彭祖家”大军。
“彭祖家”部队自离开庐州路后连战连捷,士气正骄,又因急速扩充,整训不足,组织结构非常松散,猝不及防之下,被余阙这支奇兵打得大败,重要据点双港寨被攻破,囤积的粮草被焚毁一空。
彭莹玉遭此重创,军心不稳,仓促率主力撤回长江南岸,甚至来不及接应正在攻打怀宁西北面潜山县的弟子赵普胜。
此后,项普略率军东征,邀请“彭祖家”大军助战,彭莹玉便留下李普胜镇守池州,自己则亲率部分兵马南下,转战江西、江浙等地。
而余阙虽然一战解了怀宁之围,声威大振,但赵普胜随后便攻陷了潜山县城,安庆路仍面临赵普胜据潜山、李普胜据池州,南北夹击的不利局面,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余阙深知己方兵力不足,新募之军亦需时间锤炼,并未急于求成。
他首先着力加固怀宁城防,深挖壕沟,增修敌台,操练士卒,教授战阵之法,防备“彭祖家”大军去而复返。他还不断派出小股精锐人马,持续袭扰赵普胜所部,使其不能安稳立足。
一个月后,待军队初步完成整训,余阙便亲率主力出城,围攻潜山。
赵普胜虽勇猛善战,但所部多为新附之众,战力不整,加之粮草不继,军心浮动,经数日激战,最终还是不敌余阙,率残部退往安庆路东北角的桐城县,攻陷此城据守。
连番大战,安庆路钱粮消耗极大,加之之前“彭祖家”大军围攻怀宁时,四处裹挟青壮、抢夺粮草,境内农业生产遭受了毁灭性破坏,田野荒芜,村落萧条,民生凋敝,亟待恢复。
且彼时石山正率红旗营大举进攻庐州路,随时可能顺势攻入安庆路境内。
余阙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能放任赵普胜残部休整恢复,先稳定安庆路其他各州县。
他将参与反叛的乱民集中起来,在怀宁和潜山一带实行军屯,首先稳固根本,积攒粮草;同时构筑烽燧、寨堡防御体系,既防范红旗营可能的西进,也防备赵普胜部从桐城再次南下破坏。
待到秋粮入库,农事稍闲,余阙又立即组织各屯堡乡勇进行军事训练,演武操练,替换部分怀宁守军,腾出更多的核心机动兵力。
如今,经过数月的苦心经营,万事初步备齐,余阙终于再次点齐大军,誓师出征,剑指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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