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吼!”
数千人齐声应和,狂热声浪震得殿宇瓦片似乎都在轻颤。
红潮涌动,红巾军将士呼啦啦地转身,向着山门方向涌去,期间不断有各分院驻守的红巾军将士汇入,队伍越聚越多,逐渐形成无边无沿之势。
“唉……”
望着彭莹玉决绝而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涌动的红巾人潮中,老法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叹息,有对这位乱世豪杰的复杂观感,有对佛门卷入杀劫的深深忧虑,更有一丝对自身无力改变世事的无奈。
老法师收回目光,转向身边让他又爱又忧的弟子道衍,语重心长地道:
“道衍啊,方才彭施主与住持一番精彩辩经,机锋往来,深契佛理,你却入定了。可惜,着实可惜啊!”他是真心为弟子错过增长见闻的机会而惋惜。
道衍那双“病虎”般的眼睛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穿世事的漠然。他浑不在意地回道:
“听与不听,辩经的结果,早已注定。何惜之有?”
说话间,道衍并未看向师父,他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山门外,大军逐渐远去扬起的烟尘。
老法师一怔,他深知这个弟子天赋异禀,常有惊人之语,此番言语似乎意有所指。好奇问道:
“何为结果早定?莫非你已预知胜负?”
道衍嘴角勾起一丝与年龄不符,略带讥诮的弧度,他抬起手,指向山门外那渐渐远去的大军,道:
“若今日是师父率领这数万虎贲之士驻跸妙行寺,欲与住持辩经,纵使师父一言不发,住持的佛法再是精深……又焉能不败?”
“你!……唉!”
老法师闻言,先是一惊,手指指向道衍,本想斥责他口出狂言,妄议高僧,亵渎佛法。
但话未出口,他自己先被这赤裸裸点破“力量即真理”的残酷现实给噎住了,随即又觉得荒谬至极,竟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哈哈哈!道衍啊道衍!你这孩子……”
他这弟子看问题总是太过犀利,直指事物本质,偏偏年龄又这般小,心性未定,不是什么好事!
笑声停歇,老法师的神情重新严肃起来,带着几分凝重,看着道衍那双迥异常人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年轻的皮囊,看到其灵魂深处的火焰。
“道衍,为师资质鲁钝,年岁已高,于这浩瀚佛法之中,所悟不过沧海一粟,能教你的,实在有限。为师只望你日后精进修行,得证大道之时,能严守戒律,持身以正,以慈悲心渡众生。
切莫……切莫因执念,而如那彭施主,堕入魔障之门啊!”
这是他作为师父最深切的担忧。
道衍的慧根与锋芒,用之正则可成佛门龙象,若入歧途,其祸亦必烈。
道衍之前虽在“入定”,实则将彭莹玉与主持的辩论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内心其实并不赞同彭莹玉理念中那些过于理想化,近乎空想的救世蓝图,认为彭莹玉过于依赖弥勒下生的“神力”,而轻视现实的残酷与人性的复杂。
但在道衍年轻的内心深处,却又对彭莹玉那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甘愿背负杀业以拯黎民的决绝信念,抱有深深的敬意。
在他看来,佛法若不能解决芸芸众生当下的疾苦,渡不得这乱世离殇,那纵有千般妙理,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镜水月。
只是,这等离经叛道的想法,当着持戒精严的师父之面,他却不愿过多争辩。
道衍垂下眼帘,掩去眸中闪烁的异彩,双手恭敬地合十,应道: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必当恪守戒律,精研佛法。”语气恭顺,却听不出多少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