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獾儿嘴正面,早已蓄势待发的梁军阵营,便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战鼓和号角声,却是半日都不愿多等,直接全军尽出。
李茂贞亲率五千幽州步卒,率先压上。他们身披在前些时日从幽州转运而来的札甲,手持几乎与人等高的大橹盾,组成紧密的龟甲阵型,如同一只巨大的钢铁刺猬,缓缓向山坡蠕动。
其部之后,是元行钦、孙鹤、杨师侃各领的两千五百兵卒。这七千五百士卒只以轻便的旁牌护住要害,腰悬箭囊,手持强弓硬弩,在前方盾阵的掩护下轮番前压。及至射程之内,密集的弩矢便越过龟甲方阵的头顶,向獾儿嘴晋军据守的工事疯狂泼洒而去。
而在万人大军之后的一处高台上,王彦章赤膊上身,双手各持一柄巨大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竟是亲自擂动着一面丈许高的牛皮战鼓。
“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杀!杀!杀!
在重甲箭雨的掩护和压制下,五千重卒不断前压,每前行数十步便停下重整大阵,发出震天杀声,气势如虹。
山口之上,晋军诸将脸色铁青,只是疯狂在阵中奔走督战。
晋军弓箭手终究是居高临下,几乎无需盾牌手掩护,只是探身、拉弓、放箭,箭矢便从高处抛射而下,带着重力加速度,威力惊人。但梁军重甲重盾,箭矢对他们造成的杀伤很有限,故晋军箭雨只是与其后的梁军弓弩手对射,以压制对方增兵。
好在晋军中还备有滚木礌石,虽然数量有限,但眼见梁军重步兵逐渐压了上来,只是不得不连绵推下。
滚木礌石隆隆滚落,而梁军亦在军将的指挥下散开阵型,以减小损伤,及至此刻,亲领冲阵的李茂贞已率先劈碎数道滚木,而后欺身而上,冲入晋军阵中。
李茂贞突阵而入,以一己之力强行搅乱晋军的弓手阵列不提,后方步卒却是立刻抛下所有重盾,以供身后的轻甲步军狂奔向上,而后者在付出数百人的代价后,终究是顶着箭雨突至晋军的矮墙之下,双方的肉搏战便瞬间爆发。
首先突至山口的元行钦部奋力将钩索抛上矮墙,试图攀爬。墙后的晋军士兵则用长枪向下猛捅,用刀斧砍断绳索,用石头砸向试图攀爬者的头顶。惨叫声、怒骂声、兵器撞击声混作一团。不断有人从墙上跌落,或被拖拽下去。
但抛弃重盾的重步兵亦也旋即支援了上来,几处矮墙被李茂贞强行破坏出缺口,重甲步卒便旋即涌入,双方士兵便立刻在狭窄的缺口处展开挤杀。
长枪互相拍打、捅刺,刀斧疯狂劈砍,盾牌猛烈撞击,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断肢残臂四处飞散。
狭窄的空间里,士兵们几乎是人贴着人,近的甚至能看见对方狰狞的表情,双方或操着晋地口音,或骂着幽州方言,用最狠的言语辱骂着对方的家眷,然后各自奋力向前,红着眼拼命将对方杀死在刀下。
獾儿嘴,瞬间化作血肉磨盘。
李存勖坐镇于山口之后,亦是亲自擂鼓助威。
夏鲁奇身先士卒,在山道上左冲右突,哪里危急便扑向哪里,怒吼着将冲上来的梁军劈下山坡。高行周指挥着弓箭手,箭雨一轮接一轮,竭力压制着梁军冲锋的势头。
山口内外的尸体迅速堆积,鲜血汇成小溪,顺着石缝流淌。但梁军的装备、士气、精力尽皆巅峰,战意更压制了数日而未发,李茂贞虽迅速被兵神压制住,但在元行钦诸将的陷阵之下,竟是一鼓作气,硬生生将晋军压制的后退了百步。
但所谓困兽犹斗,晋军亦知若是溃败,在梁军未动用的骑军预备军的冲杀之下,全军甚至会有覆没的危险,故亦是拼死抵抗。
所以就算是梁军占据上风,但一时竟被阻在山口之后,寸步难进。
李存勖看的眼中尽是血色,只是咬牙擂鼓不止。
但就在此方正面厮杀进入白热化,双方都将有生力量不断投入此间的时候,晋军后方,却陡然惊惶起来,先是骚动不止,然后喊叫不停。
“西面有梁军突入!常峪口破了,朱友文杀进来了!”
李存勖心下一惊,虽马上就让人弹压骚乱,但如何来得及,朱友文已经如同猛虎入羊群,自西南面山口瞬间将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后续的梁军兵马汇通阴山仆从军如同洪流般涌入,径直朝着山岭这边汇聚而来。
獾儿嘴正面阻敌的晋军,听到后方传来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先是心神齐齐剧震,然后茫然失措起来。
“李存勖何在!?朱友文来取你首级!”
旋即,一声雷霆大喝滚滚而来,此声之下,竟迅速使得晋军苦苦支撑的防线,如同被抽掉了基石的堤坝,瞬间出现了动摇。
“顶住!后退者斩!”负责督战的刘知远浑身浴血,一刀劈翻一名梁将,嘶声怒吼,声音却淹没在混乱的战局中。
所谓兵败如山倒,梁军趁势碾压上前,先是一部分晋军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溃退,而后瞬间就是一大片将卒连连倒退,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虽此战本就有挡住梁军攻势,掩护后军撤退的战略意图,但腹背受击之下,竟然连天黑都未撑住,晋军便已显出全面溃势。
如此局面,莫说是李存勖,就算萧砚来做晋军的主将,亦是无力回天。
李存礼目眦欲裂,拼死杀到李存勖身边,与同样浑身是伤的高行周、夏鲁奇汇合一处,只是拼命劝李存勖速速撤退。
李存勖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景象,看着东西两侧如潮水般涌来的梁军,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是疲惫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