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姬怜点头,小女孩这才毫不犹豫地将糖块含入口中,甜味化开时眼睛都亮了起来。
姬怜望向田间躬身劳作的人群,柔声问:“我原以为这是荒地,没想到此处竟有人耕种?可是你家的田?那些都是你家的亲戚么?”
小女孩摇头,咬着糖含糊道:“不是我们家的,我们也是替别人种的。”
她指向田埂尽头,那处有一群人在埋首干活:“那是我娘和爹爹。”
又虚空画个大圈:“这整片都是虞家的。听说她们富得很,连碗都是用金子做的。我们也本来不在这儿种地,是有个很凶很凶的人硬赶我们来,总嚷嚷这儿偏僻,别人可以找不到我们。”
“所以你们是藏在这儿?”
“还有很多人藏在不同的地方。说要是给那个恶人找到我们,我们就没有屋子睡,没有饭吃,要沦落街头当乞丐。”
姬怜方欲再问,忽闻一声尖利怒骂:“你个小瘪三竟敢躲懒!旁人都在干活,你倒享起清福?姑奶奶都没得歇,你倒会偷闲!”
那监工鞭子举至半空,忽见柳树后的姬怜,顿时怔住。
这世间竟有如此美的郎君。
这公子不仅容色惊人,衣袍华贵更显家世非凡,周身竟透着一种天然的威仪,分明是世家大族才有的气度,绝非她这等小人物能招惹。
她慌忙收鞭,挤出谄笑朝姬怜哈腰,转身又挂上凶相瞪向小女孩。那孩子机灵,一溜烟钻回田埂。
待监工再回头时,却见公子身旁多了一位华服女郎。罗裙流光,玉簪绾发,不过朝她淡淡一瞥,便如泰山压顶般令她胸闷窒息,只得灰溜溜缩回田埂。
谢廷玉牵着姬怜往回走,“你看,我都说了,早点来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姬怜回握她指尖:“果真如此。这些人背地将你污作恶人,肆意败坏你的名声,竟恐吓佃户说若被你寻到便会沦为乞丐。”
二人登上马车,姬怜从暗格中取出一卷书册,提笔记录今日所见,其中比如有所谓荒田实为隐田,详载地理位置,耕作规模等情。
姬怜垂首书写时神情专注,一手轻压纸页,一手提腕运笔,簌簌数声便落就一行工整秀逸的字迹。
谢廷玉支颐凝视,眸中含笑:“这便是我的解语花?连回程要呈交凤阁的奏章都替我拟好了。”
“就会取笑我。”
姬怜将书册递过,“若按官府册籍与这几日暗查对比,虞氏至少藏匿近千人。”
说到此处,姬怜一顿,疑惑问道:“那官府的册子你是哪里来的?”
谢廷玉垂首检视册页,“自然是夜里翻墙偷来的。”
“虞氏在会稽盘根错节,离建康又远,向来藐视中央政令。而现任会稽内史姬骊,为保此地权位,怕早与虞氏暗通款曲。手中不知备着几本明账暗册。这还只是我放出声势人未至时窃得的,谁知底下还藏了多少污糟。”
谢廷玉摇头叹道,“此番北方流民南渡,虞氏麾下所匿佃户不知凡几,窃占朝廷资源更难以计量。这千人之数尚是保守预估,实则不过冰山一角。”
她轻拍几下书页,“我的土断之策,正是要为这些流民争得黄籍,使其不再为人所私有,得以入籍为民,享有与本地百姓同等的赋役与庇护。”
“明明是为百姓谋福的良策,却被人诬为搬弄是非,我定要把这些隐匿之人逐一查出,让那些吞噬良田与人命的豪族无处遁形。”
言罢忽见姬怜凝眸相望,眼中似有星辉流转,不由笑问:“怎么了?”
姬怜嘴角浅笑一番,“你向来言出必践,我信你能成。待此事毕,必是美誉遍传,朝中地位更是又上一层楼了。”
“我倒真的对这些美名不慎在乎。只要把事做好,也就了我此次出来的心愿了。”
谢廷玉俯身靠近,双臂环住姬怜,颏抵在他肩上,低声道:“有些困了,怜怜,借我靠一会儿。”
一行人入城门检验,见马车内递过来的过关文书一看,当即派人往会稽内史府递消息。
“内史!内史!内史!”
郡丞手忙脚乱跑来,姬骊从案上文书抬头,蹙眉,当即唾沫横飞斥道:“你好歹也是一郡丞,如此毛躁,成何体统!”
“内史,那位从建康来的谢大人今日抵达余姚县,方才通过城门检验,现下正往驿馆下榻。”
郡丞待捋顺胸中气,自怀中取出过关文书双手奉上,“此乃方才验核的凭证,请内史过目。”
姬骊接过,展开通读一番,“若是按照日子计算,她此刻应当是在庐江郡那边,怎地突然来得这么快?”
看向郡丞,“此前我让你一早就备好地人口册子呢?”
郡丞欲哭无泪,“我按照内史您的吩咐,一共准备了五份阴阳册,可是全都不翼而飞了。”
“不见了?”
郡丞缩颈后退,生怕这位内史一巴掌扇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