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那尊雕像,身上所着并非宽袍长袖,而是一袭贴身的甲胄战袍,肩饰棱角分明,胸前铆钉森然,腰间悬挂着一柄横刀,刀柄斑驳却依旧森冷逼人。谢廷玉目光触及其面容,瞳孔倏然一震——
那、那不是她的脸吗?!
分明是她以王璇玑在世时的模样!
而右边那尊雕像,居然是王琢璋!
忽闻身后一声响,谢廷玉转身,只见一观面相看似三十来岁的女郎手里提着个木篮,里头装满了香烛和纸钱。
那女郎径直越过谢廷玉,点燃香烛后,恭恭敬敬插入香炉,又燃起纸钱,投入一旁的灰斗之中。
看着那纷飞的灰白纸屑,谢廷玉蓦地开口:“为何此处会建一座二圣祠,又为何供奉此二人?”
女郎垂首凝神望着灰烬,低声道:“娘子并非彭城人,故有所不知。十余年前,彭城惨遭鲜卑铁骑践踏,城中夫男惨遭奸戮,甚至连男童也未能幸免。正是这两位将军拔刀出手,方才夺回我彭城。”
“我至今仍记得,那日鲜卑人将我爹爹按倒在地,欲行不轨,是王璇玑将军一刀斩下贼首,救了我爹爹一命。”
“二位将军后来曾在彭城驻守一时,其间秩序井然,鲜卑不敢来犯,城中重得安宁。后来人们闻得二位将军战死沙场,悲痛欲绝,遂自发筹资,于此地建此祠堂,以铭其德泽,永祀不忘。”
女郎待纸钱烧尽,恭敬地朝二位雕像虔心一拜,转身离去。须臾之间,祠堂内又只余谢廷玉一人。
她凝视王琢璋的塑像良久,忽地笑了。
那笑声浸满悲怆与苍凉。
她轻声道。
“我早就说过,什么爵位,什么功名,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你们这些士族贵女却偏偏将其奉若至宝。”
“你当初为朝廷尽心竭力,换来的又是什么?是她人同谋,把你陷害于沙场,让你血染疆场,永不能再起身。”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烛火的光影也被泪水糊作一团。晶莹的泪珠终于溢出,顺着眼尾缓缓滑落。
“王琢璋,你可不可笑,你可不可怜,你可不可悲?”
“可笑你戎马一生,却在史书上只留下冲动冒进、谋略失误的评语。可怜你们王家白发送黑发,痛彻心腑。可悲的是,明明是她人设局,却要你一人背锅,而你已长眠黄泉,千言万语终成沉寂,无法与人诉说。”
谢廷玉手背抹去眼角的泪,“可能我重生就是为了这个罢。”
她转身,最后望一眼双像:“等着吧。我会为你我正名天下。”
————
帝卿府。
绛珠垂首为姬怜篦发,低声回禀:“今日班师回朝时,好大阵仗,比上次剿匪时的势头还大。”
“奴见到好多人都在官道上候着呢,见到谢大人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还有公子想给谢大人献上花环呢。”
姬怜抬眸,看着铜镜里的面容,轻声问,“那她接了吗?是哪家的公子?”
“好像是范阳卢氏家的小公子。不过大人没接,她就是看一眼,道声谢谢,便打马走了。”
姬怜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算她识相。”
“圣上在宫内大摆凯旋宴,盛邀此处出征的各位将领,谢大人也去了。方才有人特意回禀,说大人虽官职未晋升,但封了个爵位,说是叫武安侯。”
绛珠俯身一礼,“虽已入春,但夜深露重,殿下还是早些歇息。”语罢,躬身退离了房内。
姬怜起身行至窗前,正欲阖窗,却见一人慵懒闲坐墙头,一腿曲起,随意搁在青砖檐瓦之上。
莹莹月光之下,那人仰首举壶,壶口流泻出清凉透彻的酒液,自唇角蜿蜒而下,打湿了衣襟,散出一股酒意的凉香。似听到声响,那人垂首一看,与姬怜四目相接。
一息之间,谢廷玉已跃墙而下,如电掠至窗前。
“怜怜。”
启唇时,浓厚的酒气萦绕两人之间,也不知她喝了多少。
姬怜心口微微一紧,咬唇望她,“我还以为你今夜不来了呢。”
谢廷玉手中酒壶随意一掷,落地清脆作响。她双手撑在窗沿上,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逼近姬怜三分:“帮我个忙,好不好?”
“你说。”
“我要炀帝陵墓的舆图与前往路径图。”
炀帝是先帝的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