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廷玉负手绕姬杳缓步而行,缓缓道来:“姬杳,出身洛邑姬氏旁系。先帝在位时入金吾卫,随军北伐,虽无显赫战功,然得先帝引荐,任琅琊王氏王琢璋亲卫。”
姬杳一怔,虽与此人素未谋面,却觉一股强烈的熟悉与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为何细数这些?莫非是要验明正身才肯施救?
姬杳忙躬身作揖:“护军明鉴,所言句句属实。然北伐战后,我已远离朝堂,不问军政。”
“你不问,我却不得不问。”
谢廷玉倏然驻足,幽眸如刃直刺其面:“建安十五年,泗水芦苇泽一役,王氏军伤亡惨重,骁将王琢璋与王璇玑皆战死沙场。你当时如何独活?”
她语锋骤厉:“方才宇文玥言道,先帝曾密令必取王璇玑性命。那份手令你可还留着?”
忽又森然一笑,掷地如惊雷:“那手令上是否还写着,要两位王氏将领同葬泗水?”
姬杳心跳骤停,浑身血液逆流。眼前笑容令她毛骨悚然,寒意自脊椎窜遍全身。
刹那间,出征前夜的记忆呼啸而至。她被密召入宫,先帝亲授手令,命她与汝南袁氏袁照蕴合力,务使王氏二将战死沙场却不致兵败。事成之后,许以爵位厚赏。
她不过一介旁支远亲,如此晋升良机岂容错过?更何况她早嫉恨王璇玑已久。一个市井游侠,卑贱之身,竟屡在秋猎中风头压过贵女,更一跃成为疾锋校尉,统领三千骑!
于是她暗中篡改军报,诱使王部误入绝路,又与袁照蕴合谋伏击,以破甲弩射穿王璇玑腹背,逼其坠崖。随后袁照蕴率青鸾军清剿残敌,她则为掩罪,特寻回王琢璋遗躯背返大营。
谢廷玉冷眼睨视着姬杳瘫软在地,浑身剧颤,唇齿翕动却无声。无需言语,其惶骇之态已道尽一切。
她转身随意启了一具檀木箱,略作翻检,回身时掌中已多了两只木盒,一空一满,满者盛满玉珠。
谢廷玉俯身将木盒置于姬杳面前:“你供出多少内情,便换你家中多少性命。听闻你北伐后日子滋润,后宅纳了八位夫郎,其中六人已有身孕。连老父亲也接来同住。”
“你、你、你……”姬杳惊骇失语,此人究竟是谁?为何重翻旧案?
“当年先帝可曾予你手令?”
姬杳默然半晌,忽见那人自盒中拈出两枚玉珠,语声平淡如冰:“你死后,有正夫侧夫相伴,想必不寂寞。”
“与你共接手令者还有谁?”那人一顿,犀利问:“有袁照蕴吗?”
姬杳面色大变,惊惶至极,这人绝对是知晓一些内幕,否则怎会如此准确地指出另一人。
又闻数珠玎玲落盒,如判官笔点勾生死簿:“你的另几位夫郎情深,不妨一同陪你。”
再取一珠,“还有你的父亲,不如……”
“我说……我说……”
“我说!我说!”
姬杳扑前死死攥住谢廷玉的手,目眦欲裂地仰首嘶道,将当年阴谋断断续续和盘托出。
原来先帝生性多疑,常恐手令下到臣下时被弄虚作假,故每次遣令,都会给执行者一份,自己又留一份,以作两相对照。这在帝王之家,并非罕事。
谢廷玉静静听罢,忽而弯唇,露出一个极尽讽刺的笑容,缓缓吐出一句,“那你的手令哪里去了?”
“烧、烧了。”姬杳声音发颤。
“那先帝的手令呢?”
姬杳身子猛一哆嗦,低声道,“应当是随之下葬了。”
谢廷玉骤然仰天长笑。
怪不得当年侦径有误,怪不得王琢璋亦未能幸免,怪不得袁照蕴能快速驰援!
手中木盒啪地跌落在地,碎裂声中,玉珠滚洒一地。
谢廷玉收笑,目光寒如刀锋,只冷冷甩下一句话:“此等背主弃义之人,不配苟活于世。宇文玥,你把她杀了,尸解八块,丢出去喂狗。至于她的夫郎,孩子还有
父亲,好生安抚,另当别论。”
茫茫寒夜之中,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的士兵见状,皆齐声高呼一声谢护军,然她神色恍惚,仿佛未闻,只顾自顾往前行。众人见状不解,却想着军务在身,便也不敢多言,只埋头做事。
不知走到何处,不知走了多久,谢廷玉忽见前方殿宇隐约,檐角在风雪之下若隐若现。她抬首一望,只见匾额上横书三个大字二圣祠。
竟是一座祠堂。
这祠堂供奉的是哪两位神明呢?
推门入内,只觉冷气扑面,香火早已熄灭多时,空寂之中唯余蛛丝密布。正中供奉着两尊古像,乍一眼看去,竟非道门常见的仙佛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