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青——!你这挨千刀没良心的王八蛋——!!”孙二娘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冲破束缚的、如同孤狼泣月般的凄厉嚎哭!那哭声撕心裂肺,穿透了小巷的黑暗。她扑向张青的躯体,牢牢抱住,只顾去捂他那血窟窿眼儿,怎奈那血水滚烫,汩汩地自她指缝里冒将出来,捂了左边右边涌,堵了上边下边淌。
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已到巷口。
孙二娘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又被注入了最后一股戾气的野兽!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张青一动不动的尸体,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从十字坡初次相遇他递来的油腻烧鹅,到他掀开自己红盖头时那傻呵呵的笑,再到无数次自己不管怎么大骂他都笑嘻嘻的疼着自己。
他总说“婆娘你歇着,这硬骨头老子来剁!”
他总说“娘子他们都道你丑,却不知你在我心里如西施一般!”
他总说“手咋这么凉?跟冰坨子似的!过来!老子给你焐焐!”
他总说:“下辈子?下辈子老子还找你!省得你这祸害去祸害别人!”
……一幕幕市井的、血腥的、粗粝却无比真实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被血泪模糊的眼前闪过。
他临死前骂得那么难听,那么绝情……可她孙二娘,怎么会不懂?这头犟驴,到死都在用最恶毒的话,想斩断她的牵挂,想让她少一分伤心,少一分犹豫,想逼着她独自活下去啊!他连死,都在用这种剜心剔骨的方式,算计着怎么对她最好!
可我不想你死啊!!!!
我宁愿死的那个是我!!!
“张青!你这没良心的王八蛋——!!我操你十辈祖宗,到阎王那里等着我,听见没有!!!老娘我报了仇就来寻你!!”孙二娘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吼哀嚎,猛地转身,将所有的悲痛、绝望、愤怒都化作了求生的本能!
她怨恨的朝着西门府方向投了一眼,不再回头,如同离弦的血箭,朝着巷子更深、更黑的尽头亡命狂奔,眼泪奔撒而出!身后,是西门府家丁的呼喝。
她边跑,那嚎啕的哭声却再也止不住,如同受伤母兽的悲鸣,在狭窄的巷弄里回荡,混着血腥气和石灰粉的呛人味道,久久不散……
西门大官人手中折扇轻摇,望着张青夫妇远逃的背影上,身后原本侍立的玳安早就领着在西门府附近巡街的衙役,也追了过去。
一旁的少年岳飞看得热血上涌,侠义心切,几乎不假思索便要拔足追去相助——他虽不知那对夫妇底细,但见官差追捕,本能地便想尽一份力。
可他身形刚动,一只沉稳如磐石、带着千钧力量却又异常克制的手掌,已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
岳飞身形一滞,猛地回头,正对上师父周侗那双深邃如古井、此刻却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周侗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少年岳飞这才止住身子,停步不前。
周侗收回望向岳飞的目光,轻轻拍了拍身边少年岳飞单薄的肩膀,声音低沉:“鹏举,时辰到了,我们走吧。错过这班船,又得在这耽搁几日了。”他说完,目光似无意又似刻意地转向一旁负手而立的西门庆。
大官人拱手道:“师父远行不知何日再聚,徒弟岂有不送之理?就让徒弟亲自送师父去码头,聊表心意。”
周侗缓缓摇头,脸上古井无波,也拍了拍西门庆的肩膀:“送了一程又一程,送得再远,也终有有个渡口别离,送到那天涯海角处,也终究有个转身的时刻,江湖人:酒温时泼地为誓,离别时留个爽快,便已是足足!”
就在这时,“扑通”一声闷响!
只见那武松双膝狠狠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仿佛要将地面砸穿!他高大的身躯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额头重重磕下,一下,两下,三下……咚咚作响!。十几个响头磕完,他整个魁梧的身躯都伏了下去,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泥地,一声不吭。
周侗看着地上那倔强的身影,一声叹息,对着那颗深埋在泥土里的头颅,字字清晰,却又字字如刀:“你,若心里……还认我这个师父…以后便就好生跟着庆官,莫要有别的心思。”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听着他的管束,收敛你那烈火般的性子……做事前时常想着你那的哥哥,比什么都强。”
武松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再次重重地把额头磕向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
“弟子……知道了!”他声音艰涩,如同砂纸摩擦,“弟子……绝不敢违逆师父教诲……绝不敢有负大官人恩典!”
周侗言罢,携了少年岳飞,师徒二人再不回顾,径自转身,大踏步便走。夕阳熔金,将二人身影拖得老长,印在那青石板路上,直往那运河码头去了,眼看那两道身影便要没入市声人海之中。
谁知那周侗走了约莫半箭之地,脚下忽地一顿。但见他身形凝住,似有千钧重担压肩,沉吟片刻,竟尔又折转身来!步履沉稳,一步步走了回来。
西门大官人疑惑的正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