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维桑与梓(一)
袁琢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缓缓道:“不得体。”
祝昭置若罔闻,绵长的呼吸落在了他身上,他感觉呼吸困难,浑身滚烫,见她没有动静了才伸手推拒。
祝昭却一下子抬起头来,不等他开口就用力地抱住了他,凶凶地道:“不准走!”
袁琢慌忙别开眼,明明他滴酒未沾,为何此刻感到意识有些不太清醒:“我我得走。”
祝昭埋在他的脖颈间摇了摇头
,毛茸茸的头发直晃得袁琢耳廓发麻,祝昭刚想说话,身体却蓦然腾空,袁琢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放到一旁,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祝昭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
被拉住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
“我想看看你的右腕。”祝昭头发微乱,就这样仰着头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在这样坦荡且赤忱的对视中,他不受控制地坐了回来。
祝昭解下了他腕间的护袖,果真如袁阿翁所说,其间有一根褪色的赤绳,她刚想抚摸上去,却看到了衣物下有些狰狞的疤痕,她将他的袖口往上推了推,忍不住皱了皱眉。
像是用匕首一下一下划的。
袁琢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睛都不敢往她身上看,只是低声道:“确实有些难看。”
祝昭一怔,瞪了他一眼,再次拿回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我不是嫌弃你。”
我是心疼你。
自幼茕茕,遭逢厄难,无严父护犊,缺慈母温言。
“这些是怎么来的?”刚才她一下子撑起精神来解释,此刻祝昭觉得有些虚浮,她靠在了袁琢的肩上,这才感觉身体有了着落点,然后她轻轻抚摸着他手上的疤痕,轻声问道。
她离得那样近,他都能闻道她身上弥漫的清冽的酒气,能听到她清晰的呼吸声。
袁琢沉默了一瞬,哑声道:“天策卫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伤。”
祝昭却是拿着他的手到自己跟前,百感交集,低低地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她说得声音太轻太轻,袁琢没有听清,低下头来询问:“什么?”
祝昭微微抬头,看着近在咫尺间的那双眼睛,二人呼吸相闻,她笑着低语:“天策阎罗郎分明是人间琢玉郎。”
他忽然能听到自己剧烈的,不受控制的心跳。
温柔的晚风从支摘窗的缝隙处穿进,将他略微平静的心绪再次吹皱,他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眸,听着对方用有些发抖的喃喃絮语:“昭,尘埃拾断简,拾得君子骨。”
庆元二年的夏日,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绝望。
对着逃不出的祝府,偏心的亲娘,伪善的亲爹,她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要交代在元安了。
甚至于袁琢的出现,也是为了把她留在元安。
她挣扎,可在这世道下,这样拼命的挣扎反而像是笑话。
她对袁琢的承诺没有抱着很大的期待,她也没有完全相信过袁琢会帮她回到濯陵。
她答应了帮他记下名录,心里其实是有打算的,就算袁琢拿到名录后出尔反尔,她往后在祝府也可以顶着袁琢的名号狐假虎威了。
毕竟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孤臣,众人都惧怕,而她只要和他扯上了关系,她不信祝择现还会为难她。
只是她原以为是冷漠恣睢的佞臣,却是文人相君子骨。
满口仁义道德却行恶事之人有的是,可真正纯粹干净的真君子她却难得一见。
他记得自己的承诺,他一直都记得。
从小远离父母庇佑,见惯了人间冷暖,她少见这般身居高位却心有赤忱之人。
今日得听袁阿翁相告他的生平,她百感交集,说不出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堵得慌。
他的世界怎么这么斑驳啊,可他怎么还这么好啊。
他像是在一片废墟中生根,发芽,最终开出了花的青橘。
她没忍住低低地抽泣了起来,袁琢连忙抬手拭去了她的眼泪,不知所措:“习武之人受伤是常态,你别哭,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