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没有否认沈不寒的猜测,因为否认只是徒劳。踌躇良久后,李宣选了一个他觉得较为妥帖之处落棋,转攻为守,再伺机而动。
“所以呢?”
李宣反问沈不寒,因为这才是沈不寒今日来找他的真正缘由。
“比起公主之策,臣有更好的选择。”
沈不寒再次出棋,这一棋诡谲非常,让李宣琢磨不透他下这步棋究竟用意何在。
“朕愿闻其详。”
李宣看不透沈不寒的用意,只能继续思量着该如何严防死守。
“陛下可以直接任命姚清廉为河西节度使,让臣担任送亲使一职,随公主前往西戎和亲。”
沈不寒边说这话边落下一子,就是这一子,让李宣执棋的手顿在半空,手中的棋子都快被捏碎了,李宣仍然没找到落棋之处。
因为根本就无从下手。
棋还没下到最后,可是沈不寒已经赢了。
不管这盘棋接下来怎么下,黑棋都能将白棋置之死地,白棋不过是继续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罢了。
李宣看着棋盘上急剧逆转的形势,几番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沈不寒,你可知德昭她为何要让你接掌河西?”
“知道。”沈不寒答的不假思索。
“既然知道,那就把你的知道的都说出来!全部告诉朕!”
李宣将手中剩下的一把棋子全部丢回棋笼之中,帝王手中之棋泠泠然落下,如同炎炎夏日里的冰雹,可于猝不及防间施展万钧雷霆。
“河西之地德昭经营多年,进可攻退可守。若她在西戎事成,接应之功自然有臣一份;若她事败,以河西的实力,臣亦可为大昭扼守西域要路,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外放节度使对旁人而言,或许不如京官,但对臣而言,是一个求之不得的美差。因为……”
沈不寒顿了片刻后,自嘲一笑:“因为在旁人眼里,沈不寒即使已经沉冤昭雪,但仍旧是一个宦官,一个靠着巧言令色寡廉鲜耻才得到君王恩宠的佞阉。”
“臣如今能够暂领右相,不过是因为朝中清洗暂时官职空缺,朝中诸君以为陛下现下对臣有愧,暂不发作。再过些时日,待众人认定陛下对臣愧意已消,必然会有人上奏弹劾臣窃据要位。”
“届时不管臣在朝中再任何等职务,都会招致众人不满怨愤。不如外放藩镇,远离纷争。天高海阔,百般自在。”
朝中波谲云诡流言可畏,藩镇则不同。藩镇节度使与一方之主无异,李琅月在河西留下的班底,必定都是心腹。李琅月在让他接管河西时,必然会让那些心腹像效忠她本人一样效忠于他。
就算他现在声名狼藉也无妨,他只要好好治理河西,按时向朝廷缴纳贡赋,表示对朝廷的忠心,便可以轻松赢得令名。从此逍遥一方,再也不惧朝中纷争。
“公主当众用和亲换了三个条件,其中两个条件已宣之于众,可只有第三个条件迟迟未言,应是与陛下的秘密交易,是她……为臣留的退路。”
“若西戎行事出了意外,有任何人质疑臣河西节度使的任命,陛下可再将和亲条件重提,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是公主为臣选的路,是对臣而言最好的路。”
“可这不是臣要的路。”
沈不寒说出这番话时,眸中尽是悲哀,像是冰封的湖面一点点裂开,露出湖面下深不见底的痛苦。
李宣那些涌上头的怒气,被这种几乎能攫住人心脏的悲伤,一点点按捺下去。
“你既已知道她全都是为你筹谋,又为何要辜负她这番苦心?”
“她若事成则已,她若有意外……”
沈不寒喉间哽咽,他完全不敢去想另一种结局。
“我活不下去……”
沈不寒无法忍受亲眼看着李琅月赴险,而自己留在安稳的河西,却在无尽的惶恐中虚妄地等待。
这和钝刀割肉的凌迟极刑,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李宣可能不会信,但是此话出于沈不寒之口,不由得李宣不信。
六年前,他亲眼见过沈不寒心如死灰一心求死的模样。
如果不是为了李琅月,沈不寒早就在六年前自尽而亡。
他本已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是为了李琅月,才拖着满身血污爬回了人间,在人间的修罗地狱里垂死挣扎了这么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