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若昭,的确是自缢而死的。”
越灵珺眼神不似作伪,连蔷咬牙,难道这便是她苦苦追寻的、别无二致的答案?
“邱若昭的心境大变,难道和你一点干系都没有么……”话又不甘心地脱口,连蔷本能要去同身侧的盟友商议,而这一刻,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应心镜。”
连蔷喃喃自语,猛地抬头,正对上越灵珺略含赞许的视线。
若说越灵珺身边有什么能致使人性情大变的东西,除此之外,连蔷真想不到了。
“你的确聪颖,想到得不算太晚。不错,我确实诱他去看了应心镜,”越灵珺依旧是那副无谓的态度,“但也仅此而已。之后他如何选择,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了。”
连蔷几欲要因这荒谬之言笑出声来:“……不是你可以左右的了?那你的初衷是想要他有什么反应呢?自此心志坚毅,还是直接同你一刀两断?”
话题推进到这儿,越灵珺面上已无笑意:“我们早就殊途,这是他早该知晓的事情。”
“所以你甚至都没有想要告诉他,就这样擅自决定了他的结果!”连蔷怒目而视,双手因怒意而攥成了拳,“可怖的是,在他死后,在世人面前,你还要装作一副与他伉俪情深的模……”
“那是他们要强加于我的!有谁问过我是否愿意么!我也从未想过要他死!”越灵珺也来了怒气,打断了连蔷的话,不经意间,一击重击差点压弯了她的脊背,但越灵珺不依不饶,复挺直脊梁。
“……但他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目睹她难得狼狈的时刻,连蔷软了声调,不再咄咄逼人。
“是啊,他死了。真要说的话,这件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思及过往,越灵珺的阴沉神情松快几分,缓缓道,“我与他成婚时,皆不过双十年纪,彼时,我不奢望自己可以成仙,也真的,以为我们可以长久。”
大概是这段时光回忆过太多次,她的表述无比流畅迅速:“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他奔波,皆出于我本心,我不悔不怨。我同他感情最好的时候,若是飞升的云梯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抛下他一个人上去。”
连蔷的双拳慢慢展开,她听得出来,越灵珺说的不假。偏偏就是这样,才显得后面的真相那样残忍难堪。
“……所以,你后来为何会这么做?”沉默了太久的迟星霁首度开口。
闻言,越灵珺看了他一眼,又扫向连蔷,笑说:“星霁仙君,难道没有此种体会过?”
相同的事情,做了两日是巧合,做了二十日是坚持,做了二十年是习惯,那做了两百年呢,更甚要做两千年呢?
在这漫漫百年之中的某一日,越灵珺突然心生厌倦。
她的修为停滞了太久,而本为邱若昭的刻骨付出也在这百年中显得疏松平常,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地为这对佳偶日复一日地送上祝福,越灵珺却开始发自心底地感到恐惧。
……她余生的每一日,都要这般重复度过吗?
——她看不见自己对于邱若昭的爱意了。
越灵珺在应心镜中看见熟悉又陌生的倒影,眼神平和,可说是疲乏也不为过,眼角眉梢间哪还看得见昔日意气奋发的影子,更遑论自己终日与寻常人为伴,仿佛只能和他们融为一体,什么以心入道的天才剑修,还不是乡野间的一介普通妇人。
明明,她曾在镜中窥见过自己的未来——那云梯直入云霄,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梦。那是她的初心,亦是行至现在的信念。
可这样下去,美梦真的能实现吗?还是永远……只是一个梦了?
越灵珺看向身侧容颜未改的夫君,他兴致勃勃地为自己编织着精巧的草编。成亲时的结发誓言犹在耳畔,她不曾忘却,可心中念头愈发笃定:若从一开始,他们不相逢就好了,就不会落得现下这个进退维谷的地步。
最好有个办法,能让邱若昭来承担这个负心的“罪责”就好了。
念头一旦滋生,便破土而出,直至参天。她怨恨只知表象的世人,为何将她高高捧起,令她骑虎难下;怨恨天资平庸的邱若昭,为何没有主动离开的自知之明;最怨恨的,却当属自己。
当她看到房梁下摇摆的身影时,最初的反应是什么?越灵珺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自己平静地处理了邱若昭的丧事,迎来送往了一波又一波哀悼的人,然后麻木地听着那些大同小异的赞誉。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会同他开
口提出和离,从此互不相干。他一定会哭着答应,接着,好好活下去的。”
她自白的声音不响,却没有被吞没在雷声中,被二人听得清清楚楚。越灵珺从未想过,自己仅此一次的坦诚,会是对一个相识不到一月的陌生女子。
——她早就,不再喜欢他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所谓情深所累,可如今回头望去,何尝不是因为她不敢坦然否定这段情感?
“连蔷,你说得对。我早已对他无情,所以我们才会分开。”
不是因为天赋差距,不是因为岁月漫漫,更不是世人的流言蜚语。
想来……这也是邱若昭自缢的根本原因。身为枕边人的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越灵珺日益冷淡的态度?而应心镜中的一切,是给予他最彻底伤害的利器。
至于越灵珺在他死后做的那些,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出于愧疚,还是追悼,又或是别的什么情绪了。
一旁的二人没有说话,方才还义愤填膺的连蔷,心中满是茫然唏嘘。
越灵珺做错了么?恐怕除了邱若昭,无人能议论她的错处。邱若昭死了,因她而死,却非她所杀。换个角度说,这如何不是邱若昭对妻子最后的成全。
越灵珺马上要迎来她梦寐以求的结局,她的名字必流传青史,那邱若昭呢?会作为其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么?他死前,有预料到这一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