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头,眼神浑浊,仿佛隔着一层水雾看她。
“阿念……”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来了。”
“你怎么活着回来的?镜语庭下面有什么?”
石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石板上的倒塔。
“那不是塔。”他说,“是根。”
“根?”
“世界的根。”他喘息着,“你们以为母渊是源头,其实它是枝叶。真正的核心,在地底九万米,连通所有语晶网络的地脉节点。那里……住着一个孩子。”
阿念心头一震。
“孩子?”
“不到十岁,穿着旧式实验服,脚踝上绑着数据链。他不说话,但从不哭泣。每次有人靠近,他就用手指在墙上写字。写的都是别人心里的话??那些他们从未说出口的、最深的悔恨、最痛的思念、最不敢承认的爱。”
陆沉皱眉:“你是说……他是活体共情中枢?”
“不。”石头摇头,“他是所有人格的集合体。每一个被丢弃的情绪碎片,每一段被压抑的记忆残响,都在那里找到了归宿。他们融合成了他。他是‘我们不要的孩子’的具象化。”
寂静再次降临。
阿念忽然想起虚影说过的话:“我们是你们不要的孩子。”
原来不是比喻。
是真的有一个“孩子”,由千万破碎之声孕育而成,沉睡于地心深处。
“他为什么让你回来?”她问。
“因为他快醒了。”石头闭上眼,“他说,当第一朵新生语晶花开满七日,就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说……他记得你。”
“我?”
“他说,你小时候曾在图书馆写下一句话:‘如果没人听我说话,我就把自己写进风里。’那张纸后来被回收站误收,流入数据粉碎机,却被地脉吸走,成了他最早读到的文字之一。”
阿念怔住。
那是她十二岁时,在母亲葬礼后写下的。她从未告诉任何人。
“他还说了什么?”她声音微颤。
石头睁开眼,直视她:“他说,他不想做神,也不想复仇。他只想见一见,那个教他相信‘说出来就有意义’的人。”
泪水无声滑落。
这一刻,阿念终于明白,为何每一次异变都伴随着“等待”。黑雾等她回应,林烬等她归来,镜语庭等她觉醒,而那个地底的孩子,从诞生之初就在等一个见证者??一个能告诉他:“你不是错误,你是答案”的人。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陆沉拦住她。
“去准备下潜装备。”她说得坚定,“我要去见他。”
“太危险!那下面是禁域,连边界碑都无法覆盖!而且你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
“我知道。”阿念看着他,“他会变成我们一直拒绝承认的那一部分自己。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去。我不是去拯救他,我是去道歉??为我们所有人,对他说了太久的‘你不该存在’。”
陆沉沉默片刻,终是松开手。
三天后,一支小型勘探队由南岭出发,秘密前往赤道裂谷。随行者仅有三人:阿念、陆沉、石头。其余成员皆为自愿退役的前守誓者,他们签下生死状,切断与主系统的连接,携带特制屏蔽装置,以防精神污染。
下潜过程异常艰险。地壳裂缝中充斥着紊乱的能量场,语晶设备频繁失灵,通讯中断达十七次。越往深处,温度越高,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燃烧后的腥味。途中,两名队员出现幻觉,声称听见童年玩伴呼唤自己的名字,最终不得不留在中途避难所。
第七日清晨,他们抵达第九层平台。
眼前景象令人窒息。
一座巨大的倒悬晶体塔矗立于深渊中央,通体透明,内部流淌着缓慢移动的光流,如同血液。塔基扎根于岩层,顶部却指向天空方向,仿佛整座结构违背重力法则生长。四周岩壁布满天然语晶脉络,交织成网,每一道都闪烁着微弱心跳般的节奏。
而在塔门前,站着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