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言语皆被映照、修饰、美化,
>直至失真。你们要去那里,
>让人听见自己原本的声音。”
信末附着一张地图,由仍言树根须拓印而成,蜿蜒如血脉,终点标注着三个古篆:**镜?面?之?城**。
三人互视良久。
墨耳率先站起,收拢铜铃阵,系于腰间。他的眼睛看不见世界,却比谁都更早听见人心的震颤。花娘婆将所有残布收进包袱,包括那块绣着“我宁愿死了也不装下去”的黑绸。她抚摸着针线包,低语:“这一次,我要用针挑破虚影。”
砚鱼熄灭篝火余烬,背上行囊。临行前,他折返一步,从焦土中拾起一块碎石,上面隐约刻着“慎言”二字。他将其放入怀中,喃喃道:“我要带着它去镜面之城。让他们看看,被压抑的话,如何长出牙齿。”
三人离去之时,无人相送,也无需相送。他们的背影融入晨雾,像三滴墨落入宣纸,缓缓洇开。
而与此同时,北方冻土之上,阿禾已踏入一片死寂荒原。
这里曾是流民营的旧址,如今只剩几根焦木立于雪中,像被雷劈过的指骨。他靠着记忆前行,每一步都陷进深雪,左腿旧伤如刀剜般剧痛。他曾以为南归之路最难的是饥饿与寒冷,现在才明白,最难的是孤独??那种连回声都没有的空旷。
夜里,他钻进一处塌陷的地窖避寒。点燃一小堆干苔时,忽觉胸口微热。他解开衣襟,取出铃叶芽??那叶片竟在严寒中泛出淡淡青光,脉络清晰如经文流转。更奇异的是,它轻轻摆动了一下,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阿禾怔住。
他想起小时候,小满总说这世上有种“心语”,不用耳朵听,用胸口接。她说父亲临终前一夜,曾对她耳语:“替我记住春天的模样。”可那时她才六岁,哪记得清?但她坚持说,那句话一直藏在她心里,直到被掳走那天,还在耳边响。
“你也听见了吗?”阿禾对着铃叶芽轻声问。
风穿隙而入,吹动枯草。某一瞬,他似乎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禾儿……”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撞进脑海,带着母亲投井前最后一口气息的温度。
他猛地抬头,眼中涌泪。
这不是幻觉。这片土地还记得他们。语狱遗址的残垣、流民营的灰烬、父亲被打断脊梁时喷出的血沫……全都沉淀在这片冻土之下,成为语言重生的养分。而铃叶芽,正是从那些未说完的话里长出来的。
他抱紧那株嫩芽,低声呢喃:“快了,快到了。你说的春天,我带它回来了。”
翌日清晨,他继续南行。雪势渐缓,天际微明。途中偶遇一名流浪说书人,拄杖独行,口中念念有词。阿禾驻足倾听,才发现那人讲的竟是十年前“正音肃语”运动中的冤案??其中一桩,正是他家的事。
“话说那户人家,父抄野语,母殉节义,子逃北境,女遭拘押……”老人摇头叹息,“可惜啊,如今谁还提这些?都说那是‘净化言语’的必要之举。”
阿禾浑身发冷。他上前递上半块干粮,低声问:“您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老人眯眼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因为你就是那个逃走的儿子,对吧?你胸口藏着的东西,是铃叶芽。”
阿禾惊退一步:“你怎么知道?”
老人不答,只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铃,样式古怪,铃舌呈螺旋状。“这是‘忆声铃’,能唤起被遗忘的言语。你可知为何铃叶芽能在你怀中存活?因为它感应到了‘心声’??那些从未出口,却始终燃烧的话。”
他将铃递给阿禾:“拿着。当你觉得走不动时,摇一摇它。你会听见你想听见的人。”
阿禾接过铃铛,入手冰凉,却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直抵心口。他小心翼翼收入怀中,与铃叶芽并置。
当晚宿于山洞,风雪交加。他蜷缩角落,疼痛难忍,几乎想要放弃。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他摸出忆声铃,轻轻一摇。
叮??
铃声未落,耳畔骤然响起母亲的声音:“禾儿,盖好被子,别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