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登共言桥前,你说‘我去去就回’。”小满盯着他,“可你没回。外婆等了二十年,你说的话是假的。”
空气凝滞。
许绾心头一紧,生怕孩子言语太重。可沈知白却笑了,笑得眼角泛起细纹,甚至带点释然。
“是。”他说,“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说谎。因为我不敢说真话??我怕我说‘我可能回不来’,她就会拦我。”
他看向许绾,“如果我说实话,你会让我走吗?”
许绾咬住唇,良久未语。
不会。她当然不会。
可正因为爱她,所以他选择了谎言。
小满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轮椅扶手:“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想回来,就回来。没人再逼你必须留下或离开。”
沈知白怔住。
然后,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一声极轻的哽咽,从喉间溢出。
“我想回来……我一直都想回来……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地方能听我说这些。”
小满将初言草递到他面前:“这里有。”
那株透明幼苗轻轻摇曳,叶片发出细微声响,仿佛在回应。
沈知白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叶片,整株草突然爆发出柔和蓝光,无数细小光丝如根须般探入他掌心,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刹那间,他的记忆如潮水奔涌而出??
他在倒悬之城覆灭之际,以身为祭,将最后一道真言封入共言桥基;
他并未真正死去,而是意识沉入“未说完的话”之海,游荡于万千沉默者的心底;
他听见每一个深夜独自哭泣的母亲,听见每一个强颜欢笑的父亲,听见孩子们在课堂上被迫改口说“我没意见”的压抑喘息;
他试图呼唤,却无人能听;他奋力挣扎,却如困泥沼。
直到小满唤醒初言草,直到共言桥重燃光芒,直到那句“我可以害怕,但我不装勇敢”传遍九州??
那一刻,他听见了回应。
于是,他顺着声音归来。
光丝退去,初言草恢复平静,唯叶片颜色略深一分,似汲取了某种沉重却真实的情感。
沈知白抬头,眼中已有泪光:“原来……真的有人愿意听我说完。”
许绾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以后每一句,我都听着。”
三人静默良久,唯有风拂过雪原,卷起细碎晶莹,如星尘飞舞。
次日清晨,沈知白提出要重修《启言录》。
“旧典已被篡改太多,《童言经》变《顺民录》,《家训》删‘疑’字,连史书都开始用‘万民同乐’代替‘饥民暴乱’。”他坐在冰台之上,提笔蘸墨,“若不重建话语体系,再多的倾诉,终将被洪流吞没。”
小满问:“怎么写?”
“从最简单的开始。”他说,“不讲大道理,只记录真实发生的事。”
于是,他们开始收集民间话语。
北岭村的老妇送来一张纸条:“我说儿子还活着的时候,心里其实每天都在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