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墓阙不远处,有一座织娘祠,是附近百姓自发修建。归州遍种桑麻,但凡纺纱织布的人家,都要来织娘祠求心灵手巧。
李茉换了常服,往织娘祠去。主殿塑了一尊寻常楚地女子装扮的女娘,方脸、圆额、大耳、长手,看不出一点儿姑姑的影子。
“归州女子现在能嫁人了吗?”李茉轻声问。
“不仅能嫁,招赘也不在少数,归州女儿因你显贵。”屈蜜奉承,亦是实话。当年户籍都上不了的黑户女娘们,如今能织布、染色、种柘、熬糖、跑商、做官,有收入就有出路,有出路就有底气。
“那就好。”李茉看着一点儿不像姑姑的塑像,心中安慰,转到偏殿,这里正有一个人在铜盆里烧纸,边烧边念念有词,李茉凝神细听,念诵的是她为姑姑撰写的神道碑碑文。
里面烧纸的少女似乎有所感,惊讶回头,赶忙上前来见礼。行礼过后,又局促地捻着衣角,她想解释自己并非故作姿态,又怕李茉以为她欲盖弥彰。
烧纸的人,正是李歧。
“常在这里?”李茉问。
“是,我每月都来这里,给姑姑烧纸。阿姊的书里写,人到了阴间,也是要用钱的。我给姑姑多烧一些,不让她受苦。”李歧干巴巴解释。
李茉看了一眼屈蜜,屈蜜点头,称赞:“阿歧孝顺。”
李茉又问:“这些年过得可好?日后有何打算?”
李歧看了屈蜜一眼,才道:“我一直用功读书,县学先生说我中人之姿,若要为官,可在乡里举孝廉;若有能力,愿往长安,考贤良方正,做博士;若始终力所不及,我愿在乡间读书,在县里谋一个吏职,教养儿女。”
“嗯,很有条理,按自己的心意来。”李茉表示赞同,挥手示意她不必跟上来,又转到其他屋舍去了。
李歧望着堂姊的背影,默默出神,这就是荆贤侯啊,土门学宫祭酒、少府丞,改良织法、染法,发明了纸,著书立说,门人弟子无数,这样名传天下的人物,是自己的堂姊。
可惜,她的父母是逼死姑姑的凶手,亦是逼得堂姊远奔他乡的元凶。
李歧小时候最喜欢水边,无师自通学会浮水,坐在小木盆里摘荷花、割莲蓬,只有在那里才没有众人异样的眼光和喋喋不休的说教。
附近的村民总是爱和她讲古,说她歹毒不慈的父母,最后以“你可不能学他们”为结束语。李歧的一言一行都受到村民的监视,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都要被告到蜜姨那里。寻常言语,总被无限放大,引申出自己都不知道的含义。
偏偏她的生活条件优越,蜜姨从不在穿衣吃饭上苛待她。小孩子慕强、欺弱,李歧小时候常常和村里小孩打架。后来读书之后,她慢慢学着书里的办法,终于有了能一起上课、玩耍的朋友。
再后来,蜜姨被举荐为归州县令,她也跟着去了县里。县里的上等人更加含蓄,但那种不可描述的眼神,让李歧知道总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如同自己的名字“歧”一样,如影随形。
可是,能如何呢?随着堂姊功业越来越盛,她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看在血缘的面子上,她的日子总是比大多数人好的。
李歧原本如她说的那样,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可是见过一次堂姊归来恢弘盛大的场面,她的心就砰砰跳着,不甘心留在乡野。
长安,长安,什么时候,我也能去长安?
走在前面的李茉感受到后背仿佛要被盯得烧起来,问屈蜜道:“蜜姨,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除了一些风言风语,一切都好。”屈蜜敢拍着胸脯保证,她没有亏待过这孩子。“小时候与我家孩子同起同卧,一起在县学读书。我本打算,若她才干出众,便让她到长安投奔你,也入学宫,学一身本事。”
李茉扶了扶肚子,不置可否:“蜜姨,我有些累了。”
“唉哟,何不早说?快,快,我叫肩舆来。祭祀本就劳累,又走了这一路,哎呀呀,下次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怀孕了要好生保养才是,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屈蜜急得哇哇乱叫。
李茉好笑摆手,整个大汉,没有人比她更懂产育啦。自从离开李家之后,李茉把“养生”刻在脑门上,时时刻刻注意,现在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怀孕之后,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依旧清晰可见。
主持祭祀、购置族产、规划产业、县学讲课,李茉在归州忙碌,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怀孕的事实。
看到她挺着个大肚子依旧神采奕奕,众人对她曾遇仙的事情更加信服。寻常妇人有孕卧床休养,她却始终精神充沛,一定是神仙保佑。有人冒昧问到夫婿,李茉笑而不答,没过几天,谣言不讲理地传孩子父亲是某河河神。
李茉听了这笑话,无语反问:“怎么不是山神是河神?”
“还有更离谱的呢,说您与屈大夫神魂相交,说您夜遇白龙,有感而孕。”
李茉捧着肚子笑得直抽气,不管什么朝代,谣言都很离谱啊。
笑着笑着,李茉感觉胯下湿润,摸了一把,淡定道:“要生了。”
在前衙听到消息的屈蜜提着衣角飞奔而来,屋中有条不紊,医女在里面照顾,外头热水、锦帕、医药一应俱全。
屈蜜看着每个在门外的人脚步匆匆,不好意思拉着谁问,只得原地转圈拉磨。才转了两圈,就听到屋内响起啼哭声。
屈蜜怒瞪叫她来的下仆:“为何不立刻报我?!”
仆从委屈解释:“女君一发动,奴就跑着去禀告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