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内侍肃穆站立、垂首行礼,太子妃第一走在这样隆重又冰冷的场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李茉站到她左边,为她挡住开门一瞬间呼啸而来的冷风,用眼神关切问她可好。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无声感谢夫君关心,又不敢笑出来。
民间不知官家病重,坐在垂拱殿,依稀能听见宫外为庆贺太子大婚放烟花的、办灯节的吵闹声,与寂静、冷肃的深宫形成鲜明对比。
守了月余,太医垂着头出来,无声跪在太子面前。
李茉起身,走进了重重帘幕遮蔽住的皇帝寝宫。
赵祯痛苦地躺在床上,今天是几个月来感觉最好的时候,身体上的病痛仿佛都消失了。但他没有丝毫喜悦,因为他明白,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赵祯半坐着,身后堆叠着被子、引枕,躺了许久,他不想再仰视别人。
赵祯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太子进来,要交代什么,这是最后的机会,他要把一生的经验教训都告诉太子,让太子照章执行,千万不能胡来,毁了大宋江山。
盘算着、盘算着,一团黑色的人影近了。等到人走到近前五步,赵祯才终于看清,那是自己的儿子,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儿子。
突兀的,赵祯想到老眼昏花这个词。他躺着的这段时间,前来觐见的人往往趋步向前,等到他面前才发出声响,以至于这么久,他从来没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清远方。
老眼昏花……原来自己已经老到这个地步了吗?可明明董氏去年才为自己生下一位公主,他不老啊!
怀揣着这样的不甘,赵祯轻声唤:“过来坐。”
太子顺势坐在床边,赵祯想去拉他的手,在生命最后时刻,表现出父子间该有的温情。可赵祯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睛,他的脸上有礼节性的悲伤,眼睛中却全然一片冷静。
赵祯的手顿住,他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看了,反反复复确认,的确只有礼节性的悲伤。仿佛今日躺在病榻上即将撒手人寰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隔壁二大爷,远亲七舅爷。
更大的痛苦紧紧拽住了赵祯的心,赵祯想要怒吼:不肖子!朕待你不薄!
可是,赵祯没有吼出来,这些年他和太子分歧巨大,太子表现得游刃有余,自己却耿耿于怀,如今再怒吼几声毫无意义,太子马上会是皇帝。
赵祯心想,罢了,退一步,谁让我是当爹的,当爹的总是吃亏些,赵祯想要叮嘱朝政,微微抬头,又看见那双冷静的眼睛。
他不会听的。赵祯从未如此清明,太子不会继承自己的政治理念,御极三十八年,换了二十三位宰相,赵祯不是软弱摇摆,只是不知道谁是对的。他没有大娘娘那样的才能,一眼看出百官中谁有才干、谁最忠心,他只能一次次换、一个个试。他的儿子,却有着和大娘娘一样的识人之能,他们这样的天才总是这样。
赵祯苦笑,若非他是先帝独子,想来皇位轮不到他。转念一想,若是太子并非自己独子……罢!罢!临死之际,作这些无用的假设作什。太子过目不忘、体察人心,连那些反对他政策的人都慢慢被收服,他是天生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