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余论
在中国古代,经筵讲学为文治攸关,素为帝王所重。清承明制,顺治九年定,每年春秋仲月,各举经筵一次。其后,经康熙、雍正二朝,历时数十年不改,遂成一代定制。高宗即位,一如其父祖,崇儒重道,阐学尊经,因而于经筵讲学尤为重视。乾隆五年八月,仲秋经筵讲毕,高宗曾面谕经筵讲官曰:
经筵之设,原欲敷宣经旨,以献箴规。朕观近日所进讲章,其间颂扬之辞多,而箴规之义少,殊非责难陈善,君臣咨儆一堂之意。盖人君临御天下,敷政宁人,岂能毫无阙失?正赖以古证今,献可替否,庶收经筵进讲之益。[1]
乾隆二十五年正月,御史吉梦熊专折奏议经筵事宜,高宗就此重申:
讲官系朕简用大员,经筵讲章本应自行撰拟,期副献纳论思之义。乃故事相沿,竟有由翰林院循例属稿者。朕于讲官呈本时,尚为研讨折衷,著为经、书二论,务在自抒心得。而侍案敷陈者,顾以成言诵习,聊为塞责,可乎?该御史所奏,实为近理,嗣后将此明著为令。[2]
足见,在清高宗的心目之中,经筵讲学断非虚应故事。因而对于讲官事前所进讲章,他皆认真斟酌,撰为经、书二论,以期自抒心得。尽管诚如他所自述,“帝王之学与儒者终异”[3],所以对于其经筵讲论,我们就不当如同学者论学般地去评判其是非。然而他在经筵讲坛上的讲论,实无异朝廷学术好尚的宣示。惟其如此,其影响又绝非任何学者之论学可以比拟。乾隆中叶以后,既然在庙堂之上,一国之君论学而屡屡立异朱子,辩难驳诘,唯我独尊,那么朝野官民起而效尤,唱别调于朱子,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就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值得指出的是,清高宗确立崇奖经学格局的过程,也正是他将专制皇权空前强化的过程。高宗初政,鉴于其父为政的刻核寡恩,倡导广开言路,政尚宽大。然而曾几何时,宽松政局已成过眼云烟。乾隆八年二月,翰林院编修杭世骏试时务策,因议及“内满而外汉”的时弊,惹怒高宗,竟遭革职。[4]以之为肇始,从乾隆十六年八月至二十一年正月,高宗大张文网,以对伪撰孙嘉淦奏稿案、王肇基献诗案、杨烟昭著书案、刘震宇《治平新策》案、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案和朱思藻辑《四书》成语案等的穷究和严惩,宣告了宽大为政的终结和文化桎梏的形成。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清高宗选择崇奖经学、立异朱子的方式,把学术界导向穷经考古的狭路之中。
附录:乾隆朝经筵讲学一览
乾隆三年二月《论语》“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尚书》“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
乾隆三年八月《论语》“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尚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乾隆四年二月《孟子》“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乾隆四年八月《论语》“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尚书》“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乾隆五年八月《中庸》“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尚书》“以义制事,以礼制心。”
乾隆六年二月《中庸》“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尚书》“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
乾隆七年二月《大学》“《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
《周易》“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
乾隆七年八月《论语》“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周易》“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
乾隆八年二月《论语》“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周易》“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
乾隆九年二月《论语》“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周易》“天地之大德曰生。”
乾隆九年八月《论语》“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周易》“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乾隆十年三月《论语》“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周易》“修辞立其诚。”
乾隆十一年二月《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尚书》“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乾隆十一年八月《大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周易》“天施地生,其益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