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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理学和史学的相互影响(第3页)

说到具体的历史兴衰转变的机括,他又称这种机括为“枢机关纽”。论到战国时楚国灭亡时,他说:“大抵观一国之兴亡,有枢机关纽处。楚之所以亡,执政者众而乖,莫适任患,其枢纽机关在此,虽地以六千里,无一个担当国事人,安得不亡。然又须看其所以亡。……楚国人臣虽众,都无人把国事为己事,最为国之巨患,人主所当深忧。”[48]这就是要求从深层次上找出兴亡的原因,也就是他说的:“看《左传》,须看一代之所以升降,一国之所以盛衰,一君之所以治乱,一人之所以变迁。能如此看,则所谓先立乎其大者,然后看一书之所以得失。”[49]在《左氏传说》中,吕祖谦又从历史盛衰互为联结上,具体分析战国时期的各国的历史变化,分析中原诸侯国的盛衰与周边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之间的关联。这些都是吕祖谦史学思想中的深刻处。

历史兴衰的变动使历史的过程显现出阶段来,吕氏把这称作“节”。他说,看《左传》“须分三节看,五霸未兴以前是一节,五霸迭兴之际是一节,五霸既衰之后是一节”。[50]

在论及天人关系时,吕祖谦一方面强调天与理对历史兴衰的支配,说:“至理所存,可以心遇而不可以力求”。[51]又一方面指出人事的重要作用。第一,统治的兴盛,靠人君的自强,这称作“依己”。他说:“为国者,当使人依己,不当使己依人。己不能自立,而依人以为自重,未有不穷者也。所依者不能常盛,有时而衰,不能常存,有时而亡。一旦骤失所依,将何所恃乎。”[52]第二,人君当识治乱大体,使谋臣人才得其所用。第三,要培养百年好风气。周朝文武成康涵养百年风气,才有一代忠臣义士,周代的盛世也由此而出现。第四,“物之祥不如人祥”,“物之异不如人之异”。吕祖谦虽没有否定灾祥说,但着重强调人事的作用。

两宋时期的史学思想中的历史盛衰论,在吕祖谦那里已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但“吕学”的博杂,在他的史学思想上也反映出来。这表现在他的“心学”的思想成分,也表现在给“灾异说”相当多的保留。

三、正统论和史书编纂

中世纪史学思想中的正统论,是一种先验的历史联系观点,它直接影响史书的编纂和对历史材料的处理。它和各种史书编纂体例、体裁主张合在一起,构成史书编纂思想。正统论肇始于三统五运说,历三国魏晋南北朝的争议而有所发展,而构成系统是在两宋。

欧阳修对正统的解释是“臣愚因以谓正统,王者所以一民而临天下”[53]。这是以尊王大一统的观点作为正统论的内涵。这同以夷夏之别来定正统不一样。以这样的观点看中国历史,他以为称得上是正统的王朝,有三类。第一类,是“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例如尧、舜、夏、商、周、秦、汉、唐各个王朝。第二类,“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如晋、隋。第三类是,“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如“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东周时期,一统的局面不存在,但周天子仍是号令天下,所以是正统所在。有争议的是三段时期:周秦之际,东晋、后魏之际,五代之际。在这样历史纷争时节,怎样确定历史的统闰,各种意见大相径庭。欧阳修以为其间原因有两点。一是学者“挟自私之心而溺于非圣之学”。如写南北朝史的人,有的人“私东晋者,曰隋得陈,然后天下为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受,则推其统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后周,后周受之后魏。”这是为一己之政权作辩解,先立本朝为正统所在,然后上推统系相承的联系。有的更是相互诋骂。写南方的史书的人以奉朝为正统,称北方的政权不合法,是“虏”。为北方政权写史书的,则称南方的政权是“夷”。二是依五行运转说,强行编排。这种学说,“谓帝王之兴,必乘五运者”,“故自秦推五胜,以水德自名。由汉以来有国者,未始不由于此说,此所谓溺于非圣之学也”。[54]其实,造成这种种曲说,都是“私己”之心,都是为自己争正统。这实际是史学的另一种属性,以历史说明其统治是合理的合乎天意的。欧阳修指出前代正统论的要害,一种是以天人相关理论,如五行说,编排统系;一种是以民族偏见确立统闰,或先立本朝为正统,再逆求统系渊源。

欧阳修认为中国历史上,正统是“三绝三续”。他说:

故正统之序,上自尧、舜,历夏、商、周、秦、汉而绝。晋得之而又绝。隋、唐得之而又绝。自尧舜以来,三绝而复续。唯有绝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55]

这种正统“三绝三续”说,既可以贯穿尊王思想,又可以避免对历史作过多的曲解。欧阳修尊王思想的正统论,最终还是为赵宋王朝添上一个光环,论说“大宋之兴,统一天下,与尧舜三代无异”。

欧阳修写五代史,首先碰到一个问题是怎样看待唐宋之间的五代的历史,给这个时期的历史以怎样的历史地位。宋人有人写五代史,认为后梁不得为正统,称“梁”为“伪”。这样的书法,遇到一个麻烦,赵匡胤承后周,后梁为伪,则后唐、后晋、后汉、后周都是“伪”,这岂不是骂到了宋朝皇帝老子的头上了。欧阳修发明正统“三绝三续”说,派上了用场,也就是说,五代时正统已绝,但不能把这一阶段的所有政权称为“伪”。对于梁,他说:“于正统宜绝,于其国则不宜为‘伪’。”[56]

欧阳修写《新五代史》,“不伪梁”的史法受到时人的讥刺,说这样的史法是在鼓励篡弑其君,有失《春秋》之旨。他对这样的批评,不以为然,欧阳修说,《春秋》的史法奖善惩恶,但《春秋》书法谨严,在传信求实。对于后儒从《春秋》中总结出一套书法义例,欧阳修批评这种做法,说:

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汩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鲁隐公南面而治其国,臣其吏民者十余年,死而入庙,立谥称公,则当时鲁人孰谓息姑不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与诸侯盟会行师命将,一以公书之。于其卒也,书曰:“公薨。”则圣人何尝异隐于他公也。……故某常告学者:慎于述作,诚以是也。[57]

应该说明,欧阳修的学生徐无党在注《新五代史》中,大谈欧阳修作《新五代史》的书法,说何事“书”,何事不“书”,用什么字以示褒贬。对于这种做法,欧阳修是有看法的。他给徐无党的信中,说到以前的儒生总结《春秋》书法,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并且告诫学者,要“慎于述作”。这里面,欧阳修的态度是很明朗的。《新五代史》“动辄呜呼”,直接抒发自己的思想情感。包括他的学生徐无党在内的一些学者发明欧阳修的史法,大多不合欧阳修的本意。学生曲解老师的学术精神,而且产生较大的影响,徐无党也是一个代表。《新五代史》值得世人重视的地方,是那种强烈的历史感和时代感,以及质朴的文风。

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虽华夏仁暴、大小、强弱,或时不同,要皆与古之列国无异,岂得独尊奖一国谓之正统,而余皆为僭伪哉!若以自上相授受者为正邪,则陈氏何所受?拓跋氏何所受?若以居中夏为正邪,则刘、石、慕容、苻、姚、赫连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旧都也。若以有道德者为正邪,则蕞尔之国,必有令主,三代之季,岂无僻王!是以正闰之论,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义,确然使人不可移夺者也。[58]

司马光以历史事实证明正统论之错谬,是一种求实的史学思想,又是一种开阔的民族思想。因此,他写史书重在论兴衰,而不在争正统。他说:“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诫;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拨乱世反诸正也。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周秦汉晋隋唐是大一统王朝,到了末期,王室子孙微弱,四方争斗也还是故臣,写这一段历史不应有所抑扬。南北朝、五代的时期,是“天下离析之际”,写这一阶段历史,不当分统闰,其记岁时年代,当从事实出发。“据汉传于魏而晋受之,晋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年号,以纪诸国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闰之辨也”[59]。

司马光这种求实的史书编纂思想,据“功业之实而言之”,虽然合于“尊宋”的要求,但没有以天理之正、没有以《春秋》大义来评品历史,区分华夷,褒贬人物,在理学家看来,这是理之不纯的表现。范祖禹是司马光修史的助手,但是范祖禹写《唐鉴》,和司马光的思想有明显的分歧。《唐鉴》这部书和《资治通鉴》不同的地方,很重要的一点,是范氏的史法,他不承认武则天统治的合法性。唐中宗已经被废,中宗被迁至房州,范祖禹写这一段历史,以“帝在房州”为年号,来记时书事;视武则天的统治是“母后祸乱”。中宗被召回后,记年办法,书“帝在东宫”。范祖禹认为这样作史,才合于《春秋》之义。而《资治通鉴》把武则天统治的二十一年系于“则天皇后”纪年之中。司马光与范祖禹这种思想上的差异,过去在史学史的书中,不大说这一件事。这大约也是掩盖二者思想上的差异吧。

朱熹不满意《资治通鉴》,很重要的方面是司马光写史依据自己对正统的理解,不以天理之正的思想编纂史书,由此,又引发出他对史法、史例等问题的议论。他评《通鉴》,说:

臣旧读《资治通鉴》,窃见其间周末诸侯僭称王,而不正其名;汉丞相(诸葛)亮出师讨贼,反书“入寇”。此类非一,殊不可晓。又凡事之首尾详略,一用平文书写,虽有目录,亦难寻检。[61]

在朱熹看来,《资治通鉴》有两大缺陷,一是不合于纲常、名分的史法,二是编排上眉目不清,难以检寻。他在《答刘子澄》的书信中进一步阐明。说:

近看温公论《史》、《汉》名节处,觉得有未尽处,但知党锢诸贤趋死不避,为光武、明、章之烈,而不知建安以后中州士大夫只知有曹氏,不知有汉室,却是党锢杀戮之祸有以驱之也。……邪说横流所以甚于洪水猛兽之害,孟子岂欺予哉。[62]

朱熹认为离开“义理”评价历史事件、历史人物,是一种“邪说”。他批评《资治通鉴》出发点在此,驱使他改作《通鉴》的动机也在此。李方子作了概括,说:

至于帝曹魏而寇蜀汉,帝朱梁而寇河东,系武后之年,黜中宗之号,与夫屈原、四皓之见削,扬雄、荀彧之见取,若此类,其于《春秋》惩劝之法,又若有未尽同者,此子朱子《纲目》之所为作也。[63]

《通鉴》不合义理的地方,一是涉及正统观,司马光写史,“帝曹魏而寇蜀汉,帝朱梁而寇河东”,这不合朱熹的正统观。二是《通鉴》的书法不合《春秋》的惩劝之法。再一个是史书的编排上的问题。

《资治通鉴纲目》作者是朱熹,但门人也是尽了力的。《纲目》的《凡例》是否出自朱熹之手,有争议。但结合《文集》、《语类》等,可以肯定《通鉴纲目》及《通鉴纲目凡例》反映了朱熹的观点。

《通鉴纲目》、《纲目凡例》中的主导思想是明正统。《语类》中有一段记载:

问:《纲目》主意?

曰:主在正统。

问:何以主在正统?

曰:三国当以蜀汉为正,而温公乃云:“某年某月‘诸葛亮入寇’”,是冠履倒置,何以示训?缘此遂欲起意成书,推此意,修正处极多。若成书,当亦不下《通鉴》许多文字。[64]

在《语类》等文献中,朱熹的正统观很明显。他以为中国历史的进程有两种情形。第一,天下为一,诸侯朝觐,狱讼皆归,便是得正统。另外有两种情形,其一为“始不得正统,而后方得者,是正统之始”。如秦朝开初不是正统,秦始皇并天下后,方得正统。其他,西晋自泰康后才得为正统。隋朝在灭陈后,得正统。宋自太宗灭北汉后,始为正统。二是,“始得正统,而后不得者,是正统之余”。如蜀汉、东晋。因此,司马光称蜀汉对北方用兵,是“寇”,朱熹以为是明显不妥当、不合义理的说法。

朱熹说到他写《纲目》的缘起,说:“岁周于上而天道明矣,统正于下而人道定矣,大纲概举而鉴戒昭矣,众目毕张而几微著矣,是则凡为致知格物之学者亦将慨然有感于斯矣。”[66]这里说的“统正于下”,可以说是全书编纂的基本思想。至于《凡例》中列出七种统系的几十种书法,越演越繁。这种凡例是其门人所作,不完全符合朱熹的思想。揭傒斯说:“然言愈烦而义愈密,非深得朱子之意。”[67]

《资治通鉴纲目》行褒贬,但是朱熹反对字字寓褒贬的所谓的《春秋》书法。所以,《纲目凡例》繁琐的书法,同样不完全合朱熹的本意。关于《资治通鉴纲目》的特点,朱熹说:“盖表岁以首年,而因年以著统,大书以提要,而分注以备言,使夫岁年之久近、国统之离合、事辞之详略、议论之同异,通贯晓析如指诸掌。”[68]本书前面对此已作了评析,这里再作详细一点说明。从形式上看,《纲目》的特点是:(1)表岁以首年。其解释是:在大事发生的年岁之行外书写某甲子,遇甲字、子字,则朱书以别之。(2)因年以著统。意思是:凡正统之年,岁下大书(甲子下书年号),非正统者两行分注。(3)大书以提要。即以醒目大字把这一年的史事以提要形式写出来。(4)分注以备言。简要地说,详注史事,辑录史论、史评。这样的编纂方法意图是:“有追原其始者,有遂言其终者,有详陈其事者,有备载其言者,有因始终而见者,有因拜罢而见者,有因事类而见者,有因家世而见者,有温公所立之言,所取之论;有胡氏之说,所著之评,而两公所遗与夫近世大儒折中之语,今亦颇采以附于其间。”

朱熹呕心沥血,吸收当世著述编纂的长处,会之于心,融合创作。创造这种编纂的形式,他的正统观转化为编纂思想,使史书更好地体现理学观点。一种编纂形式,在一定程度上说,它总是反映一种学术观点,有时也是一种政治观点的折光。纲目体继纪事本末体后,成为史书又一种重要的编纂体裁,很能说明这一点。在两宋以后,这种体裁的史书为史籍中一大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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