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汉代的诗歌
和辞赋、散文一样,诗歌也是汉代文苑中的一朵引人注目的鲜花,尽管它不像辞赋、散文那样绚烂多姿,出现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和杰出的作家,但它自有其娇媚动人之处,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汉代诗歌可分为乐府民歌和五言诗两大部分。
一、乐府民歌
两汉诗歌中成就最高的是乐府民歌。“乐”是音乐,“府”是官府。“乐府”实际上就是主管音乐的官府。秦时就有乐府设置。汉初,朝廷设有“乐府令”,负责掌管音乐。到武帝时期,乐府不断扩大,一度多达829人,乐府的职责是搜集民间歌诗、制定乐曲并组织文人创作歌辞,供统治者祭祀宗庙、朝会宴饮、点缀升平之用,后人把乐府所唱的诗也叫“乐府”,于是它就成了一种诗体的名称。汉乐府歌辞分文人制作和民歌两大类。文人制作的歌辞主要用于郊庙祭祀,成就很有限。而现存40余首民歌则是其中的精华。这些民歌采于民间,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28],反映了广大劳动群众的所思所想,故而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
《汉乐府诗集》书影
两汉乐府民歌内容丰富,反映了两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揭露了当时贫富分化,统治阶级荒**无耻,劳动人民生活悲惨以及阶级对立极其尖锐的社会现实。
汉代虽然号称鼎盛,但阶级压迫和剥削仍然非常严重。这从贾谊、晁错等人所上的奏疏、政论以及两《汉书》的记载中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可是,统治阶级知识分子与普通老百姓对这种剥削与压迫的认识和感受是颇为不同的。乐府民歌“缘事而发”,极其痛切地向人们展示了不平等社会的种种悲惨境况。
有些作品暴露和讽刺了统治者的荒**、腐败。《鸡鸣》《相逢行》着意描写了贵族生活的奢华,他们过着“黄金为门,碧玉为堂”“黄金络马头,颎颎何煌煌”的糜烂生活。这和辞赋作品中所展示的宫廷生活的极端奢靡何其相似乃尔!《相逢行》在铺叙权贵人家的奢华生活时,还揭露他们为了谋求权利,兄弟之间互相倾陷,并用“李代桃僵”譬喻其必将败亡的结局。《长安有狭斜行》则表现了一个贵族之家的富贵荣耀,通过“小子无官职,衣冠仕洛阳”的描写,抨击了贵族子弟凭借权势爬上高位和当时卖官鬻爵的丑恶现象。
有些作品表现了劳动人民的悲苦生活。如《妇病行》以叙事手法真切地描写了一个贫苦之家妻死儿孤的悲惨情况,一位卧病多年的农妇临死前嘱托其丈夫照顾好自己撇下的儿女,“当言未及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妇女死后,父子不能相保,“抱时无衣,襦复无里”,情境极其凄惨。整篇诗歌以“泪”贯穿,真可谓是对封建统治的血泪控诉。再如《孤儿泪》,描写一个孤儿受兄嫂虐待的故事,孤儿身无衣食,还要汲水收瓜、看马烧饭,以至于受不了这种凌虐,情愿去死。揭露了以金钱利益为转移的封建社会大量存在的泯灭人性的行为。又如《平陵东》则描写了当时社会暗无天日,贪官暴吏明火执仗抢劫勒索财物的情况:
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劫义公,在高堂下,交钱百万两走马。两走马,亦诚难,顾见追吏心中恻。心中恻,血出漉,归告我家卖黄犊。
悲苦的生活,官吏的压榨,劳动人民忍无可忍,只有铤而走险,进行反抗。乐府诗中一部分诗篇就反映了人民的反抗情绪。如《东门行》: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铺糜。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从诗中可以看出,当时阶级矛盾极其尖锐。诗中的男子“拔剑东门去”,是因为“盎中无斗米”,“架上无悬衣”,统治者使劳动人民无衣无食,陷于绝望境地,人民只有反抗。这正是官逼民反的写照。该诗结构上曲折跌宕,反映了主人公内心的复杂矛盾和斗争。语句短促,人物的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其二,反映了战争和徭役给人民造成的灾难。
汉初休养生息,战争减少,徭役减轻,劳动人民尚能安居生存。及至好大喜功的汉武帝时期,连年不断地对外战争,耗蚀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国力大大减弱。沉重的徭役被转嫁到人民头上,从而给广大劳动人民造成了难以想象的灾难。此后,封建国家战争不断,灾难日深。就在辞赋作家尽力铺陈帝国的强大富足、军威武功时,人民却对悲惨的战争以及由此带来的沉重灾难进行了控诉。如《战城南》写道: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梁?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遍地死尸和鸟啄兽食的景况,极其荒凉恐怖,表现了人民群众所受战争的残害以及对战争的极端憎恶。再如《十五从军征》: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里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採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这首诗描写一位15岁从军、80岁侥幸生还的老兵,回家后面临家破人亡的破败景象,以及他孤独、悲凉的心境。对封建时代那种不合理的兵役制度和劳动人民所受的苦难,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控诉。全篇无一奇字奇句,全用白描,然描写真实动人,富于感染力量。这类题材,对后世影响很大。
其三,描写了游子思乡的悲苦。
游子思乡是汉乐府的一大主题。在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下,平民百姓外出谋生,遇到种种困难,思乡之情便油然而生,但欲归不能,心中极其悲苦。如《悲歌》: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远在他乡,对家中牵肠挂肚,思乡的悲哀难以言喻,就像车轮在里面不断转动。再如《艳歌行》,描写在外行役的几兄弟辛苦劳作,衣破而无人缝补,好心的东家主妇代为补衣,却引起男主人的怀疑,由此引发客居多嫌、“远行不如归”的感慨。自汉乐府多有游子思乡之诗后,后来诗作中的游子思乡,多受其影响。
其四,揭示了封建礼教下弃妇怨女的悲惨命运,控诉了封建婚姻制度对妇女的摧残。
汉武帝时代,“三纲五常”的伦理观念有很大影响,其中的“夫为妻纲”则成了桎梏妇女人身自由的枷锁。自此之后的两千余年,妇女都一直生活在这种不合理的封建礼教中,受尽折磨。这一状况反映在文学作品中,一方面是文人作品中“烈女”“孝妇”的故事开始出现并泛滥,另一方面则是弃妇怨女题材的作品多了起来。乐府诗中就有大量的反映弃妇怨女悲惨婚姻生活的篇章。如《上山采蘼芜》:
诗中描写一位被抛弃的勤劳、能干的妇女,遇到前夫时的一段对话,揭露了“故夫”喜新厌旧的丑恶灵魂。这样的婚姻悲剧虽然是由这个负心的“故夫”直接造成的,但根源却是那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和维系那个社会制度的封建礼教。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女性内心的深深痛苦以及对这种不合理婚姻的敢怒不敢言的复杂内心。再如《塘上行》,叙述一位无辜妇女因如“毫发”一般的一件小事,遭到众口毁谤间离,其夫喜新厌旧,残酷地将其抛弃,同样谴责了负心汉及其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
封建礼教对婚姻的摧残压抑,必然会引起人们的反抗。汉乐府诗歌中成就最高的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就通过刘兰芝、焦仲卿两人的婚姻悲剧,暴露了家长制和封建礼教的罪恶,表现了青年男女为争取美满婚姻而进行的殊死抗争。此诗又名《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最早见于梁代徐陵的《玉台新咏》,诗前有序云:“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足见此诗取材于真人真事,约成于汉末建安年间。该诗着意刻画了刘兰芝这一反抗封建礼教的女性形象。她是一位劳动妇女,聪明美丽,勤劳能干,纯洁大方。但却一直受到婆婆的刁难,以致被休弃归家。在当时,女性被赶回娘家,是一件极耻辱的事情,但刘兰芝却理直气壮地回家:“儿实无罪过”,极其坦然。当封建家长制的另一位代表刘兄因贪图富贵,逼兰芝再嫁时,刘兰芝是“仰头答”,话语中充满了控诉和讽刺。当太守逼娶,统治者的**威与家长制的逼迫一齐施加到她身上时,她毅然决然地以死抗争,“举身赴清池”,表示了一个普通妇女对封建礼教的最后强烈抗议。该诗还塑造了刘兰芝的丈夫焦仲卿,他有软弱的一面,但当他听说自己的妻子投水自杀后,也毅然自缢于庭树之上,以身相殉。展示了二人爱情的坚贞,同时更显示了抗争封建礼教的惨烈。《孔雀东南飞》是现实主义的优秀作品,它通过艺术化的手法,为人们塑造了代表广大劳动人民心声的刘兰芝、焦仲卿的形象。矛头直指封建礼教和家长制,表达了广大人民群众反抗封建压迫、争取婚姻自由的必胜信念,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和典型性。
其五,表现健康纯美的男女爱情。
男女情爱一直是民歌的主题之一,《诗经》中大量的诗篇都是表达男女爱情的。乐府民歌继承《诗经》的传统,在表现男女情爱上又别具特色,如《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