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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史记史家之绝唱(第2页)

司马迁对历史现象及其规律作了深入的研究,在《史记》中阐发出许多卓越的思想观点,这是它具有永久魅力的关键所在。对于它的思想价值,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认识。

(一)究天人之际

天人关系在汉代是最重要的理论问题,也是最重要的现实问题,司马迁对此作出很好的回答。从根本上说,他不可能完全挣脱当时居统治地位的官方天人合一思想体系的藩篱,但他对此作了自己的思考,表述出一些与时人不同的卓越见解。在书中,他着重强调人的作用,对于天道鬼神表现出怀疑的态度,对于求仙方术等低级迷信,则作了辛辣的讽刺与批判。

书中有很多光辉的论点,闪耀着理性的光芒。他力图把天与人分开来看,对于天,他经常赋予自然的含义,把天道作为应当遵循的自然法则。他同意父亲的说法:“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23]这是讲人的农事等行为要顺应自然界的变化,是一种唯物的态度。他有时还把天看作一种“时”或“势”,即自然形成的事态发展变化倾向。这种变化倾向其实也是受客观条件支配的,如他在《魏世家》中讲“天方令秦平海内”,这个“天”,就是一种客观趋势,指的是秦通过累世经营已具备了统一天下的历史条件。《秦楚之际月表》中言汉高祖称帝,“岂非天哉,岂非天哉”!也是说汉举措得当,很好利用了历史提供的绝好机会。

司马迁非常看重人的作用,在书中多处讲人谋问题。《廉颇蔺相如列传》写蔺相如对外大智大勇,面对强秦无所畏惧,捍卫国家利益;对内虚怀若谷,顾全大局,以退让求得内部团结。对他的智勇双全由衷地赞叹。《陈丞相世家》写陈平有智有谋,所以能屡屡化险为夷,得到善终。他常用历史事实反驳天道决定人事的说法。《史记》详细记载项羽失败的历史过程,指出项羽的失败是由于自己的失误,批驳了项羽将失败归之于天意的说法:“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24]

对当时流行的天命决定个人吉凶祸福的看法,他提出疑问。在《伯夷列传》,他以伯夷叔齐为例,反问:“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他进一步指出善恶与祸福关系的颠倒,是古往今来人们习见的普遍现象:“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他继续追问,既然如此,“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对这个诘难,天命论者是无言以对的。

对于以阴阳五行学说为核心的天人感应理论,他经常进行理论上的批驳。他评论阴阳学说的创始者邹衍,本来就“其语闳大不经”[25],其说被方士利用后,更是“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26],把五行灾异学说的虚妄性质揭露得很透彻。当时许多学者将社会变故与书传所载灾异相比附,他却明白指出:“其占验凌杂米盐。”[27]对于以占星望气预卜吉凶的学说,他直接予以否定:“星气之书,多杂禨祥,不经”[28],不可相信。

在《封禅书》中,他对方士们神仙方术的荒诞无稽和秦始皇、汉武帝执迷于其中的愚蠢,作了辛辣的讽刺与嘲笑。他用很大篇幅写汉武帝网罗了许多神仙方术之士,指望他们使自己成仙得道,虽然不断发现方士们的骗局,一次一次地失望,却执迷不悟,“冀遇其真”,因而访仙求道、修建神祠的事越来越多。司马迁用一句话,“然其效可睹矣”,点破了武帝的这种痴心妄想是多么荒诞可笑。在篇末他点明著此篇的旨趣在于:“于是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于鬼神者,具见其表里。后有君子,得以览焉。”说明他洞悉这些活动的真相,而有意给后人提供一份活生生的教材。

(二)通古今之变

汉代人具有雄视八荒的开阔视野和探问宇宙的理论勇气,古今问题是他们关心的热点。公孙弘、董仲舒、刘向等人都提出过探究古今之义的理论要求,但在他们眼中,古今虽然是一个历史过程,在本质上却是没有变化的。司马迁的高明之处在于,不但指出历史有着生生不已、日新月异的变化,而且还要在古今的变化中总结出“成败兴坏之理”[29]来。

司马迁用“原始察终”[30]的方法,考察历史的变化原委。《史记》的十表是最大限度集中表达古今之变的。每个表都能写出这个历史时期的特点,写它在历史的长河中变了些什么。把这些表合起来,可以清楚看出从三代、宗周经春秋、战国到秦汉悠久历史时期的巨大历史变化,显示出他对古今之变的贯通理解。他紧紧把握住这个变化大趋势,赞扬顺应并推进历史变化的进步举措。他肯定战国时期的变法。指出吴起在楚国的变法收到了富国强兵,使“诸侯患楚之强”[31]的效果,商鞅变法“居五年,秦人富强”,“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32]。在《六国年表序》中,他分析了战国的形势之后,指出虽然“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表彰了秦统一六国的功劳,认为这是历史上的创举。他还批评了当时一些见识短浅的人,说他们“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耳食无异,悲夫”!

司马迁对历史与社会现象有深入的观察与思考。“见盛观衰”[33]是他对《史记》提出的历史认识要求。汉兴至于武帝之初,天下出现空前的繁盛景象,司马迁却看出:“当此之时,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士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指出在繁荣的表象下,已潜藏着深刻的危机,提醒人们:“物盛而衰,固其变也。”可惜的是汉武帝没能采取有力措施,消弭潜在危机,却利用多年积累起来的财富,大兴功业,频繁扰民。司马迁在人们盛赞武帝建树不朽历史功绩之时,一再讲述“自是之后,严助、朱买臣等招来东瓯,事两越,江淮之间萧然烦费矣。唐蒙、司马相如开路西南夷,凿山通道千余里,以广巴蜀,巴蜀之民罢焉。彭吴贾灭朝鲜,置沧海之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及王恢设谋马邑,匈奴绝和亲,侵扰北边,兵连而不解,天下苦其劳,而干戈日滋。行者赍,居者送,中外骚扰相奉,百姓抏獘以巧法,财赂衰秏而不赡。入物者补官,出货者除罪,选举陵迟,廉耻相冒,武力进用,法严令具”[34]等历史事实,说明武帝的文治武功,付出的是险些倾覆政权的沉重代价。

《史记》明言要从历史记述中,“稽其成败兴坏之理”。司马迁不把历史看成一堆杂乱无章的东西,认为其中有成败兴坏的道理,并打算去探求历史发展的规律。这是相当高的理论要求,是非常难得的。

人心向背是成败兴亡的关键,这是书中反复强调的历史结论。在对从陈胜举事到汉高祖称帝,“八年之间,天下三嬗”[35],这一大起大落的复杂历史的记述中,我们看到司马迁始终把民心放在重要地位:秦因暴政使天下离心;陈胜在骤兴面前忘乎所以,以至于众叛亲离;项羽到处烧杀,令人失望;刘邦处处留意安民,因而天下归心,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书中论述的历史变化规律之一,是上述所言“物盛而衰,固其变也”,说的是事物发展到了极点,常有向相反方向转化的可能。这个观点有辩证法因素。“承弊易变,使人不倦”[36],则表述了顺应历史规律,采取主动行为,便会取得历史成就的思想。这个思想具有很现实的指导价值。

对于历史变化趋势,司马迁也作了积极的探讨。他在《天官书》中说:“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载大变;三大变一纪,三纪而大备:此其大数也。为国者必贵三五。上下各千岁,然后天人之际续备。”此言有神秘主义意味,可试图把握住历史阶段性特点的努力,还是值得肯定的。书中的另一句话:“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总结了三代施政的特点,并提升为普遍规律。这个论点来自董仲舒,是以历史循环论为特色的,但其中体现的辩证思维却很有意义。

(三)社会、经济思想

司马迁对当时社会的一些弊病,看得很清楚。他指出武帝滥事征伐,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危机。对于兴利之臣盘剥百姓,给百姓带来的深重灾难,以及兴利措施“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的小利大弊,作了细致分析。他对酷吏残害民众的罪行痛心疾首,作了真切报道,千载之后读之仍令人发指。

在敏锐观察的基础上,他对封建社会的某些根本弊端作了深刻揭露。《酷吏列传》记载酷吏杜周在断狱时,上下其手以讨武帝欢心。有人责备他:“君为天子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狱者固如是乎?”他恬然回答:“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这不只是摹写酷吏的“善候伺”,更重要的是揭露了封建法律以当权者爱憎为尺度的实质。封建道德与法律一样,有维护地主阶级利益的实质内涵,也就有对不同等级使用不同标准的外在表现,书中以犀利的笔调,揭开蒙在道德表面上温情脉脉的面纱。《游侠列传》在披陈了种种社会不公平现象之后,论说道:“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司马迁意识到物质生产对社会生活的重要作用,财富对社会政治关系和社会意识的决定性作用。在《货殖列传》,他从四个方面论述经济的社会作用:第一,人们追求财富的欲望是天然合理,无可非议的。他说:“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这对统治者君子不言利的假惺惺说教,是理性的反抗。第二,人们物质生活的需要会推动社会生产的分工和经济的发展,这不是政治力量所能创造出来的。他说:“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第三,他指出财富占有的情况决定了人们的社会地位,决定了奴役者和被奴役者的区别,而且这是具有普遍性的道理:“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第四,财富的占有情况也决定了人们的道德观念,富有者的道德是维持他们的利益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这段话不但指出了经济与社会意识的关系,而且揭示了封建社会道德的本质。

《史记》阐发的闪耀着真理光芒的卓越见解,为中华古代文明贡献出一份宝贵财富,对于历代进步政治家、思想家、史学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中国古代司马迁等人的异端思想不绝如线,构成思想史上一道特殊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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