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明白被王东来力保下的娘娘腔为什么要主动辞职,也许是觉得这么一闹实在丢人干不下去,也许是看不惯王东来赶尽杀绝的做法。但眼下苏勤书甚至要寻死——到了阴曹地府,说不定还得告状是自己贴的那张照片把他逼上绝路。
一想到这,当时他动作就比脑子快,冲上前去拦住了要跳江的某人。
只不过……很明显,苏勤书也并不感激他的见义勇为就是了。
他冷笑着啐了一口,手脚并用爬起身来,顺手拍了拍满身的冰屑。
“狗咬吕洞宾……”赵逢根低声咒骂。
然而苏勤书只是冷冷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自己干过的事心里不清楚?你在这装什么好人?
明明脸颊还泛着乌青,嘴唇上结了一层白霜,模样狼狈可怜得有如丧家之犬,那眼神却依然高傲得令人齿寒,和他赵逢根从前最看不惯他的那副坐在办公室里、高高在上文化人的姿态没两样。
赵逢根被他看得一股无名火,几乎想把人再一脚踹进江里去自生自灭。扭头就走。
可没走几步,瞥见江边堤坝上那个孤零零的旅行包,又看了眼苏勤书依旧躺在地上不打算动弹的那副心如死灰样,
他回过头,硬邦邦地抛下句:
“你今晚有没有地方住?”
苏勤书理都不理他,两眼发直看向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赵逢根一看这副犟种样就来气,当下一手拎起那旅行包,而后再次弯下腰,猛地将苏勤书捞起半扛在肩上。
“……!”
苏勤书想要挣扎,但冻僵的身体和耗尽的力气让他只是徒劳地蹬了一下腿。
他怒目瞪向眼前的大老粗,恨得一字一顿:“把、我、放、下!赵逢根,你又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jian了你啊?”
赵逢根也跟着冷笑:“不好意思,爷们没这癖好!纯粹是看你可怜,别回头冻死在江里没人认,又变成孤魂野鬼来找我索命!”
“滚!我活着的时候看不上,死了也不可能想再看到你这种蠢人!”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怎么脏怎么骂,怎么戳心窝子怎么聊,相携着渐渐在夜色中远去。
唯有江水仍在身后的冰洞下幽幽流淌,听久了,仿佛一声接一声悠长的叹息。
*
“妈,我回来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土腥、旧物和淡淡草药味的暖浊气息扑面而来,将屋外的严寒稍稍隔绝。
赵逢根抖了抖身上的雪,把苏勤书的旅行包丢回他怀里,“砰”一声关上了院门,随即冲后者微微扬了扬下巴,意思很明确:杵在这干嘛?还不进去?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事已至此,苏勤书也只能跟在赵逢根身后进了屋里。
外头院子看着就低矮而逼仄,里屋果然也没好到哪去,糊着旧报纸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剥落,露出里面的土坯。家具更是寥寥无几。
炕桌上摆着几个磕了边的粗瓷碗。角落里那只漆皮斑驳的矮柜,是为数不多还能看得过去的大件。唯一宽敞的只有占了半间屋子的土炕,两人进门时,赵母正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听到动静摸索着要下床,被赵逢根连忙按了回去。
苏勤书的目光在屋内冰冷地扫了一圈,然后一声不吭地将怀里旅行包往地上一扔,坐在了自己的旅行包上,仿佛那才是他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立足之地。
他不愿意触碰这个家里任何属于赵逢根的东西。
赵逢根懒得理他,心说反正今天只是自己发神经,大发慈悲给他个住处,明天爱死哪死哪去,便装作没看见,只一如既往温声对母亲说了句:“妈,我回来晚了,这就弄点吃的去。”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转身钻回了狭小的外间,那里有连接着炕的灶台。
他熟练地舀水,刷锅,从墙角的袋子里挖出几勺玉米碴子,又削了几个冻得硬邦邦的土豆和半截白菜。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锅里粥水逐渐滚开的咕嘟声,渐渐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晚饭出锅,他一手一个盆,左边是热气腾腾的玉米碴子粥,右边是炖得烂糊的土豆白菜。
只不过,等他再次走进里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