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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等母亲睡熟,像做贼一样钻进里屋,随即小心翼翼挪开角落里的矮柜,手伸进墙洞,很快便摸出一个油纸包来,就着月光一层层打开。
里头放着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也不知被他点过多少次的那摞钞票:最大面额是十元的“大团结”,更多的则是块票和毛票,拢共加起来,不多不少一百五十块。
之前他不放心、都把钱贴身放着;但在工地呆久了,听说出了几次趁人午睡偷钱的事,他也只好冒着被苏勤书这个外人发现的风险,悄悄把钱藏在了家里。
这笔钱,就是刨除掉给母亲留的药钱、他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也是原本准备好给王文娟的彩礼钱。
一想到“彩礼”两个字,又仿佛被烧红的针扎进心口。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出硬棱,好一会儿才把喉咙里那团酸涩给咽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却又想到那天偶遇的场景,想起那个模样体面的、推着崭新自行车的青年人,还有他旁边小鸟依人的王文娟。再想想自己,这么每天搬大包,卖苦力,累死累活,要什么时候才能活出个人样?
他心一横,将那厚厚一叠本钱攥在手心,边往怀里塞边转身。
结果一扭头,人就愣在原地:
原本早该坠入梦乡的苏勤书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只穿着单薄的背心,悄无声息地静静在黑暗中看着他,显然将他刚才所有的挣扎和迟疑都看在了眼里。
赵逢根与他四目相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毕竟做生意也是人给提议的,没必要藏着掖着,但他就是觉得让苏勤书看到自己这副纠结可怜的样子很不舒服,脸上也跟着火辣辣的。
一时更不想说话,只沉着脸往外走。可苏勤书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定下心了?”他快要走到门口,黑暗中,突然传来熟悉的温和的嗓音。或许是怕吵醒他老娘,声音压得很低。
赵逢根梗着脖子,重重“嗯”了一声,撩开面前的布帘。
然而脚还没踏出去,又一次被苏勤书叫住。对方披了外衣下床,从炕席下拿了几张纸,也不管他满是抗拒的表情,就这么跟在他身后去了柴房。
说是“柴房”,其实过去也只是个四面漏风的鸡圈而已——那时他们家里还养得起鸡,每天都有新鲜鸡蛋吃。
但后来父亲的病每况愈下,到最后那段时间,家里几乎能卖的都卖了,原本角落里的鸡圈也空了出来,直到他长大了,得空时又在周围砌了墙,这勉强算是小房间的位置便被用来堆柴或是家里来人睡不下、将就着应付一晚。
这几天,赵逢根都瞒着他娘睡着“柴房”里,地上用干草铺了一层,又垫上褥子。
可尽管如此,半夜里往这一站,还是冻得苏勤书嘴唇发白,不停打哆嗦。
心说得亏姓赵的身板堪比铁人,竟然还能在这环境下睡得着……想到这,苏勤书目光复杂地看了旁边人一眼。
赵逢根手里举着煤油灯,却只一个劲盯着他手里那几张纸看: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他看不懂的表格和数字。它们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它们。
一种熟悉的、面对陌生知识的窘迫和烦躁涌了上来,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苏勤书看出他的窘态,修长的手指点在纸上,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不用全部看懂,”他说,“一口吃不成胖子。我写出来也只是要让你记住几个关键的数字,忘了可以随时拿出来看看。”
赵逢根闻言,抿着嘴唇没吭声。
苏勤书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搓了搓被冻得麻木的肩膀,便就着煤油灯的光亮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