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忙活下来,肩膀上被麻袋磨得火辣辣的疼,汗水也混着灰尘在脸上结了壳。
结束时,工头叼着烟,蘸着唾沫数出几张毛票塞到他手里。
钱不多,却沉甸甸地压在手心。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低着头随下工的人流往外走,只想赶紧回家,倒在炕上睡死过去——
却就在他走过工地附近那条相对“体面”些的街道,准备拐进通往他家那片低矮平房的胡同时。
目光不经意地一扫,他整个人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不远处,供销社门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站着三个人。
那个穿着红格子上衣,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围巾穗子的,不是王文娟是谁?
而她身边,除了那个颧骨高耸、眼神永远像在掂量货物价值的母亲,还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笔挺的蓝色“的卡”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推着一辆崭新永久牌自行车的年轻男人。
王母正对着那男人,脸上堆满了赵逢根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显然在极力夸赞着什么。
那男人则微微昂着头,神态间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优越感,审视的目光偶尔落在王文娟身上,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微笑。
或许是赵逢根的视线实在太过灼热,王文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怯生生地抬了一下头。
目光穿越嘈杂的人群,恰好与眼也不眨死盯着她的赵逢根撞了个正着。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赵逢根能看到她眼里瞬间闪过惊慌、窘迫,还有一丝……怜悯?但最终,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重重地垂下了头,把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
王母自然也注意到了女儿的异常和赵逢根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换上了一种混合着鄙夷、警惕和驱赶的冰冷表情,像挥苍蝇一样,极其厌恶地朝赵逢根这边挥了挥手,然后立刻转过身,用自己肥胖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王文娟,对着那中山装男人笑得愈发热切。
赵逢根僵在原地,手里的毛票几乎要被捏碎。
工地上扛一天麻袋的累,比不上此刻万分之一。
他感觉自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街上,所有的贫穷、落魄和不堪,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暴露无遗。
他转过身,努力控制着心底暴戾的念头,向着家的方向、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了昏暗的胡同里。
背后的供销社,那晕黄温暖的灯光,或许即将组成新家庭的两人,都是与他彻底无关的、刺眼而遥远的世界。
刺骨的寒风刮过,吹不散他脸上火辣辣的耻辱,也吹不散心里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凉。
……
这一晚,赵逢根几乎是踹开的家门。
带着一身浓重呛人的酒气和屋外森然的寒气,他踉跄着栽进自家低矮的平房。
然而和他预想中的冷锅冷灶、老母亲唉声叹气的景象完全不同,一股温暖、带着食物香气的烟雾包裹住了他。他一愣,慢半拍地晃了晃脑袋,眯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睛看向灶间。
这一看,却让他浑身的酒意都瞬间惊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