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王厂长的声音一如往常平稳,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
“小李啊,”他说,“最近关于厂里的一些风气问题,我想着重跟你谈谈,咱们一定注意引导,不能任由坏苗头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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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即将发生的事浑然不知的赵逢根,怀里揣着那二百块钱,只感觉走路都带着风。
那厚厚的触感抵着他的胸口,像是把他这些日子所有的憋屈和焦虑都熨平了:
什么王厂长,什么苏会计,什么举报信照片,都去他妈的!
有了这笔钱,他就能挺直腰板去王家下聘,就能让老娘脸上不再愁云密布,就能有自己的家!
至于刘师傅说的下岗,只要通知还没下来就有商量余地,之后再想办法,首要问题还是先把媳妇儿娶了……
一想到这,怀里的二百块钱还没焐热,当天下午就被他直奔百货大楼,换成了一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
剩下的五十块被小心翼翼揣回兜里,他几乎是扛着那台缝纫机、一路小跑回的家。
听着瞎眼老娘摩挲着那光滑的漆面时发出的爱不释手的惊叹声,想想未来丈母娘那张刻薄脸上不得不挤出的笑脸,赵逢根恍惚觉得,压了他小半辈子的穷气,终于要被这台机器扎出来的线脚给缝上了。
于是第二天,他甚至久违地起了个大早,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影子努力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点的表情。
想着今天去上班,无论如何得把之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收一收,家里添了大件,还不知道要怎么被那班兄弟“挤兑”——
可刚踏进厂区,他就觉出一股子不对劲的气氛来。
几个正凑在一起嘀咕的女工,一见他来,立刻像受惊的麻雀一样散开,眼神却像钩子似的在他身上溜来溜去;
他皱着眉往前走,沿途遇到的工友向他打招呼,语气也无一例外、都怪里怪气的,脸上还带着点暧昧不明的笑意,或者干脆就避开他的眼神。
“听说了吗?就那个赵大个……”
“晚上都找到苏会计宿舍去了,三更半夜才偷摸出来……”
“怪不得突然有钱买缝纫机了……”
“嘘!他来了!”
零碎的词语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耳朵里。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抓住一个平时还算熟络的工友,粗声问道:“他们都在嚼什么舌根?!”
那工友眼神闪烁,支支吾吾:“没……没啥啊,根哥,就是些闲话……”
“放屁!到底说什么了!”赵逢根眼睛一瞪,手上加重了力道。
工友吃痛,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就……就说你跟财务科那个苏会计……关系不一般,说他……说你和他半夜在宿舍……说你们都不,不喜欢女的……”
轰——!
赵逢根只觉得一股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都红了一片。
原来如此!原来苏勤书那二百块钱,他妈的是这么个意思!
这娘娘腔一边用钱堵他的嘴,一边反手就把这脏水泼到他身上!把他赵逢根当成什么了?可以随便玩弄的冤大头吗?!
他气得一把推开工友。
像一头发疯的牤牛,根本没人能抓得住,就这样双眼赤红,浑身煞气,朝着财务科的方向猛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