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种程度上,软件实现的是先前所无法达到的对城市各种情况的标准化和分类,对此的探讨构成了鲍克(Bowker)和斯达(Star)称为现代世界的“范畴相互渗透”新一章的内容:
尽管出于参考目的,单独地抽出一个分类主题或标准是可能的,在现实中任何一条分类都无法单独存在。因此,普遍存在的子集之间是相互依赖的,甚至通常情况下是相互融合的。一种系统论的方法可能会将标准和分类的增加仅仅看成是一种融合的问题——几乎等同于具有互通性的巨大网络。然而,这些现象的密集程度已经超出了互通性的问题,它们或被分层,或相互纠缠,或结成纹路,它们相互作用形成一种生态学以及一系列展开的兼容结构,也就是说,它们促进了异质的“技术配置”的聚集……它们嵌入不同的实践社区中,比如,图书馆、唱片公司、办公室和保险公司等。未经划分的和非标准化的地区之间还留有空间,当然,这些空间对于分析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这些空间也日益被看成是未经分类的和非标准化的。①
从这个角度看,德勒兹“控制社会”的概念最接近软件的治理术,因为它提供了一套持续的引导公民行为的模型,其重要性正在于此,这些模型通常都是合宜的。例如,编码最恶性的结果来自不同系统的连接方式为新的监视提供机会的时候,比如,通过提供一些先前不可能获得的信息。“正如一个产品经理曾经告诉我的,‘我从未见过谁不希望我们将他所拥有的两个系统进行合并’。”②然而,这些终将变成有目的性的。随着软件对环境的敏感度日益增加,它将会根据环境的变化来调整规则,并提供一种新的机械式立场来判断:它可能将要重新改变对法律的定义。
作为新软件的区分和标准化实体的案例比比皆是,我们将主要关注一个特别有效的例子——普通的电子表格,由丹尼尔·布瑞科林(DanielBri),罗伯特·弗兰克斯通(RobertFrankston)和丹·费尔斯塔拉(DanFylstra)三人共同为苹果二代电脑研发的,带有对可视计算的简介的低成本电子表格程序于1979年首次问世,在随后的5年,电子表格每年的全球销量超过100万。由于附加的设计功能以及能够被应用到个人电脑上(导致了随后的IBM个人电脑第1、2、3代的Lotus程序的产生,以及微软的Excel表格,以及最近的Linux电子表格程序),电子表格变得更加受欢迎。当然,我们可以合理地宣称在十年之内许多商业活动都是“电子表格文化”。因此,电子表格不断演化出一种附加“所见即所得”的界面(具有多种文字处理功能),以及复杂的图表展示功能。
两方面的原因促使电子表格能够迅速地适应市场。第一,作为一种高层次的编程语言,它能够通过区区几项功能轻易地完成任务。如纳迪①所言,电子表格是可行的,因为它使用的是非常简单的控制约束规则,这意味着使用者只需要稍费力气就能直接获取想要的结果。绝大多数编程语言欠缺灵活性却富有普遍性的特征使得它们拥有更强的表达力。第二,电子表格的格式模仿了纸质的分类账页结构,因此,它早已为大众所熟知,并嵌入大家的日常商业生活之中,然而:
电子表格与早些时候的财务计算程序有着本质的不同,后者在程序和数据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分离,相应地,程序和会计师之间也有着几乎不可逾越的分离。革新的关键并不在于界面因素或者软件结构的变化,而在于为使用者提供虚拟性的方面——对象及其行为的深层世界。电子表格基本上是熟悉的分类账页的常规结构与一个深层里相互连接的公式结构相结合的产物。一个普通的使用者也可以逐渐建立起一个复杂的财务模型,并通过连续迭代输入方式而对模型加以利用。
量上的逐步改变意味着人类在数据处理方式上质的改变。①
因此,管理行为被信息和互动性的新的生成方式、新的“日常商业生活”深刻地改变了:
艺术感十足的电子表格——我们能够利用它削减成本!这里,我们应该重新组织这次交易!——能够也的确被证明是如《独立宣言》或《共产党宣言》一样拥有政治爆炸性的文本。电子表格软件为古老的格言“数字不会撒谎,但是撒谎者编造数字”注入了新的生命。随着预算和预测被用来寻找事先并未预见到的机遇,传统的权力、政治、生产力和利润的概念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财务类型的组织者发现他们自己经常根据电子表格在修改计划。②
电子表格因此在诸多方面都发挥着重要的影响。首先,它提供了新的互动机会。其次,它为管理者们配备了修辞学的资源:电子表格的修辞学可以产生或多或少的具有说服力的报告(“电子表格修辞学就是将看似冰冷的逻辑数字转变成报告”③)。再次,电子表格提出了新的问题,对新的观点进行测试并提供新的商业机遇(比如,新的金融产品)。它们是“严谨游戏的媒介,也是反复处理硬性数字的方式”④。最后,它们提供一种新的语言。因此,施拉格(Schrage)稍有夸张地写道:
作为多国公司及价值几十亿美元的机构,爱波比集团名义上总部设在欧洲,且坚持声称英语是其主要的语言,然而事实上,爱波比的主导语言是电子表格。的确,一些高层管理者发现,以电子表格形式的预估和项目为基础的交流、异议和协商才是该集团商业发展的动力。“是的,我认为更熟练地使用电子表格比使用英语更重要,”一位集团的高级执行官表示,“我们的数字可能比我们的话语对我们更重要。”①
换言之,电子表格创造了新的管理形式,尤其是通过产生新的智性刺激。电子表格创造了新的联盟、新的力量以及新的现实。结果,它们作为模型的说服力使得它们能够将商业和金融移植入作为一个整体的城市中。它们寻找到了一个“设计的据点”。因此,比如,现在特定的电子表格程序可以拥有多种用途,如购买车辆、课堂笔记和作业、潜水减压、种子培育和交易、填埋气体的生产、考古挖掘、图书馆管理、化学特征、音乐创造以及房地产管理。
电子表格现在已经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它也开始在很多与数字无关的领域中施展效用。电子表格可以被应用到那些通过简单的公式来计算价值量的积累的方面——尤其是那些需要开发新的可能性的情况。教授们使用电子表格来给出成绩,科学家们使用它来解释实验数据,建筑师们用它来跟踪材料的使用情况。新类型的电子表格已经被研发出来,视觉形象、声音和其他数据表现形式等都可以用来填充表格,并通过在适当区域的计算模板上进行交错存取。②
然而,福柯的治理术的概念还拥有否定的一面。尽管它强调权力的积极面,对限制的考察则占有压倒性的地位,无论这一限制是来自法律的还是自身施加的。还有第三种软件的地理学,霍巴特和谢夫曼称为“游戏的领域”①。软件整体的丰富性,以及它日渐复杂并因此产生的应激特性,都被看成是产生游戏性话语的方式,而这些都是目前主导性规则所不能把握的,由此软件的不确定性和开放性特征提供了一种创造新秩序的方式:
游戏是“自由的”,赫伊津哈(Huizinga)写道,但是它也“创造秩序,它就是秩序”。在它的创造性活动中,游戏不直接地模仿、反映、对应于或描绘外部世界,尽管它所产生的秩序也许最终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游戏自身的秩序并非衍生性地模仿,而是别具一格地创造,正如希腊人在谈论戏剧的时候会说它是“有助于表演的”。然而,现在应该非常清楚的是,在现代的惯用语中,信息意味着总是处于进行的过程中,总是支持着人生这出戏剧的表演。也许,稍有隐晦的是,这一前进的过程是有方向的,不是朝着任何终极目标、目的或结果的,而是跟着它自己的规则——时间之矢。从这个受时间约束的信息游戏的运动中,新奇性、未预知的结构和“自由的秩序”都会浮现出来。②
游戏的富有创造性的特征还可以有另一种表述,作为一种虚拟性的强调,软件具有创造的潜力,这种潜力不仅是一种可能性。如列维(Lévy)所言:
这种可能性已经被充分地建构了起来,只是它还处于一种被闲置的状态中,它的实现不需要任何改变,无论是它的目标上的还是性质上的。它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现实,是某种潜在的东西。可能性完全等同于真实性,它唯一缺乏的就是存在,可能性的实现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一种创造性的行为,因为创造意味着一个观念或形式的革新过程。因此,可能性和现实性之间的区别完全是逻辑上的。
准确地说,虚拟的不应该和真实的进行对比,而应该和现实的做比较;与可能性不同,它是静态的、已经被建构好的,虚拟性是一种未决的复杂性,伴随一个情景、事件、对象或实体的趋势或力量,它还包含着解决的过程。这一成问题的复杂性属于某一个话题中的实体,甚至还构成了它的一个重要维度。比如,种子的问题就是树的生长,尽管事情不止于此,但是种子就是这个问题。这不意味着种子明确地知道树将来的生长过程,茁壮挺拔、枝繁叶茂,基于其内在的限制,种子必须对树进行创造,并与它所遭遇的环境一起“生产”出一棵树来。①
如此看来,软件不应该仅仅被看成是一种持续的、不可改变的叙事方式,它可以被重新定义为一种实验工具:
实体现在在一个问题化的领域中发现了自身本质上的一致性,而不是主要通过它的现实性(一种解决)获得重新定义。一个既定实体的虚拟化过程包括确定它要回应的一般问题、实体朝着这个问题的方向发生的转变,以及作为对一个特定问题的回应而对最初的现实性的重新定义。②
于是,这一给定的答案导致了另外一个问题。或许是被设计出要给出明确的和确定的回应软件,在某些情况下——如电子表格所展示的——可以成为一种对超越这些分类标准的创造力的激励:各种新类型的“是”和“否”。①于是,软件开始以相当富有创造性和独具匠心的方式被使用,从对动态事件进行重新定义的动画效果之发展②、采用新形式的乐器数字接口、新的戏剧和舞蹈形式③、将艺术家和技术进行匹配的方式④,到拥有高超技术的艺术家,如戴维斯(CharDavies)。他用软件创造了新的虚拟艺术形式,该形式认为,“无论何时,当人们在使用一款软件的时候——无论是电子表格还是物理模拟——他们都可以感受到美、满足、乐趣或者恰恰相反”⑤。这些美学的应用都依赖于软件程序,从早期(20世纪80年代中期)苹果公司的Maat和MacDraw,到复杂的现代多媒体程序,如Director,这些软件可以按照集中彼此间的差异但相互关联的方式运行。首先,它可以用来拓展人类的身体范围和意义,尤其是通过虚构出各种感情状态⑥。有趣的是,如此多的富有创造力的软件都关涉身体,既以新的方式呈现身体又在持续的质疑中扩大了其边界。⑦确实,新软件的开发,如触觉计算,承诺将进一步扩展信息化的体现形式,在软件和身体之间创造出无比微妙的对接效果。如坦哈夫(Tenhaaf)所言:“身体似乎以某种精细的方式了解自身,也许是明显无意识的,然而随着最新信息和对身体最深层的运行方式与它最复杂的生物社会功能的想象……进入自身并与自身的生物医学的可读性相互交织。”⑧其次,软件可以被用来质疑我们所熟知的欧美对表象的定义。毕竟,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将要进入一个信息化的环境中,那里没有任何表象。我们如何表象自己并形成与这个真实世界相关的主体性,将不再是一个问题,因为模拟进入并行的数字世界将会取代这种关系”①。这也许太极端了,但是我们也容易发现有多少艺术家和程序设计师正在使用软件来质疑传统的表象概念,这非常类似于斯特拉森对欧美视角主义的重塑:
假设文艺复兴的想象并没有时常试图使整个世界成为观察者眼中的独一客体,拥有一个视角也没有被看成是属于富有活力的生命的一种能力,作者所“看”到的将会是其他生命形式。那么现在,什么才是有限的呢?是一个人以自身的视角反观自身的方式吗?换言之,当一个人同时拥有自身的视角并接受他人视角的时候,或者,观察者意识到当他和她拥有对观察事物的相同角度的时候,他们将会遇到其他生命形式的与之相互的视角,是否此时就是终结了呢?②
再次,正是由于软件并非完美的媒介,它才能够带来被德勒兹称为是“糟糕的模仿”的各种机会。许多类型的软件都是带有“缺陷的”程序,它们能带来新的有趣的可能性:不完全复制的文化。③最后,我们应该记住的是,在托马斯·纳尔逊(ThomasNelson)和道格拉斯·恩格尔巴特(Doug-lasE)二人所开创的这个传统中,他们不仅是超文本和万维网等的共同研发者,更为明显的是,他们对使用软件来促进人类的能力以及赋予“人类”以新的定义的关注,这使我们意识到软件创新经常在持不同意见的程序设计师④那里获得自身发展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