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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奇怪的战败(第2页)

在德国发动猛攻前的最后几天,布洛赫寻求法国的真正意义。①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布洛赫因战斗而和“人民”打成一片,与他并肩作战的有来自加来海峡省勇敢的矿工,也有来自巴士底军营的商店业主,两位都是为法国献身的烈士,其中一位就牺牲在布洛赫的肩膀上。在令他坐立不安的“假战”期间,布洛赫不断看到的是法国的“另一面”,他们是一群彬彬有礼、教育不足、思想狭隘、自私小气的中产阶级后备军人和职业军官。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品位、言谈举止、语言和意识形态,完全与法国人民脱节。布洛赫意识到,早在1936年6月,随着左翼人民阵线的到来,中产阶级与普通民众之间就出现了很深的裂痕,如今恐怕已经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中产阶级甚至仍对人民阵线心存报复。在遭受第二次入侵前夕,法国既没有像饶勒斯这样被人民拥护的领袖,也没有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克列蒙梭这样优秀的领导。他知道,此刻,一个分裂的法国所面临的内部危机,与外部威胁同样地严峻。②

然而,法国骄傲自满的情绪仍在继续。5月上旬,尽管春暖花开,德军在别处发动进攻的信号明确,可是甘末林将军竟然在全军恢复了正常休假。5月9日,前方阵地“一片平静”,没人认为德军除了会拨动紧张的战争神经外,还会有什么大的动作。③这一天布洛赫例行公事217地离开军队,在巴黎见到了妻子,那里仍沉浸在安宁和相对愉快的气氛里,夜里一阵阵防空警报和防空炮火时时搅扰着他们的睡眠。此时,法国总理雷诺刚刚提出卸任,英国的新任首相丘吉尔即将接替伦敦事务。5月10日下午4点30分,德军将领古德里安(Guderian)率领第1装甲师穿过卢森堡边境,接着隆美尔(Rommel)和他的第7装甲师穿过比利时边境。日出时分,纳粹德国空军便开始轰炸荷兰、比利时和法国。同日早晨,还在法国莫城(Meaux)指挥部的布洛赫突然接到命令,要求他出示记录各部门单位汽油消耗总量的票据。布洛赫得知昨天德军发动总攻的消息后,立刻奔赴车站,穿过巴黎市区,搭乘一列“拥挤得出奇的火车”①,赶回到战斗岗位。

现在,战争真的开始了。布洛赫把这场战争称作“北方大悲剧战役”②。法军原定的E计划要求短途行军进入比利时,抵达埃斯考河[Escaut,亦称为“斯海尔德河”(Scheldt)]。这一保守计划能为盟军赢得充足的时间,以准备防御工事和保持军队间的联络活动。然而,该计划的缺陷在于,比利时有三分之二的国土——包括首都、主要工厂和大部分军队——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进攻之下。E计划预期的是打一

场类似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消耗战,这样法军即使遭受包围,损失也不会太大。1939年11月15日,甘末林将军采取了较为激进的D计划,军队远途挺进至迪莱河(Dyle),把布鲁塞尔纳入其保护范围,与更多的比利时军队会合,形成的防线较短,“增加了遭遇战的概率,缩短了准备防御工事的时间”3。D计划导致了一些严重的运输和情报问题,尤其是比利时军方过于保密,使得法军在境外难以开展空中战、坦克战以及相关战斗防御措施。

按照D计划,布朗夏尔(Blanchard)将军的第1军团一旦发现德军218入侵,便会挺进比利时境内。这支高度机动化和装备先进的部队,在英国远征军和科艾普(Corap)将军的第9军团之间行进,要抵达比利时几乎毫无天然屏障的让布卢高原(Gemblouxplateau),需在六至八天内前进约一百千米。总参谋部于1940年3月实施了D计划,增加了更加冒险也颇受争议的布雷达变通计划(BredaVariant),将法军第7军团派往荷兰,完全破坏了基本上属于防御性的军事原则。保卫法国色当和阿登高地的盟军未能在其薄弱环节适当增加防御,一些精锐力量投入过于匆忙,反应迅速的德军机械化部队便有机可乘,突破、包围并消灭了这支盟军部队。①

5月10日早9点,第1军团的第一批士兵穿越比利时边境线,主力部分随后于正午赶上。布洛赫匆匆从巴黎赶回部队,并从博安昂转移至位于法国北部边境瓦朗谢讷(Valenes)的一个新的临时参谋部。布洛赫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德国轰炸式袭击的威力。为了获取有关比利时燃油供给的第一手宝贵信息,布洛赫依赖其从未被上级看好的“游牧式本能”,与比利时当地军需部门指挥官手下的一名好心的副官讨价还价,总算用汽油换得了一辆汽车。5月11日,布洛赫开车出发前往蒙斯(Mons),一天后又去了尼韦勒(Nivelles)、弗勒吕(Fleurus)和沙勒罗瓦。这里的乡下起伏不平,绿树成荫,内伊(Ney)元帅曾在这里征战,如今,比利时矿工在阳光明媚的五旬节夹道欢迎法军机动纵队的到来。然而,布洛赫看到的却是阴暗的一面。道路上的难民相互拥挤着,或搬或推,把一堆堆随身物品从列日(Liège)战区带走。①

接下来的消息糟糕透顶。埃本埃马尔要塞(EbenEmael)失陷,德219国人迅速向西移动,一路上几乎未遭遇任何抵抗。5月11日正午,普利欧(Prioux)将军的电报让人吃惊,他今晨率骑兵部队占领让布卢缺口(Gemblouxgap),如今极易受到敌军攻击。此前比利时和法国的军队几乎从未有过任何交涉,在如此至关重要的开阔原野上,面对德军的进犯,竟然毫无准备。普利欧将军请求立刻重新考虑D计划,催促盟军马上撤退并沿埃斯考河建造牢固防线。布朗夏尔将军将这一消息传达给第1军团司令比洛特将军,比洛特将军当晚将回复传达给了普利欧将军。鉴于第7军团和英国远征军已经前往目标地点,D计划必须照常进行,第1军团将加快行军速度,到达目的地的时间从七天缩减至四天。第1军团的机械化部队不得不在白天行进,在无法组织抵抗的情况下,不断遭受纳粹德国空军的轰炸,以至于遗弃了大量火炮军械。②

5月11日至12日,在从列日到迪莱的途中,法军与德军在阿尼高原(Hannutplateau)进行了首次坦克战。双方损失惨重。面对数量两倍于己的敌人,法军顽强抵抗,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坚守到15日。法军早在13日就获悉,德将隆美尔已率军渡过了默兹河。③

转瞬间,D计划的硬伤显露无遗。它对进军比利时的计划考虑不周、缺少相应的空中掩护、对进攻型坦克战组织不力、与英国和比利时军队的协同作战十分有限,此外,对德军超常规作战能力极度无知。希特勒对盟军的动向了如指掌,采取了冒进的曼施坦因计划(Mansteinplan),重新调集驻扎在比利时和荷兰的武装力量,以突破防守力量不足的阿登高地,冒险穿越深沟高垒的默兹河谷。普利欧将军坚守在让布卢附近区域,突然收到骇人消息:亨辛格(Huntzinger)将军第9军团惨遭溃败,那慕尔省(Namur)与色当之间被撕开了一个长达60千米的口子,对第1军团后方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但是直到5月15日,布朗夏尔将军才下令分三步向边境撤退50到75千米,然而此次撤退与英军的配合极差,路线被大批难民堵塞,而且空中没有一架执行掩护任务的法军飞机。①

接着便是法军一连串零零散散的被布洛赫称为“啃骨头式的”撤退。德军飞机和坦克乘势追击法军至海边,根本不给法军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马恩河奇迹般脱险的希望。②这些撤离部队的平均距离在20至30千米,驱车不足半小时便可赶上,基本上无法摆脱德军的火力追击。实际上,法军根本不清楚德军的具体位置、方位以及物资情况。这不仅仅是因为情报失误,而且是由于法军判断距离失误,自身行动迟缓,作战反应迟钝。比如,5月22日在梅尔维尔(Merville)设立的后方“安全”指挥部,竟然比在埃斯泰尔深入挺进敌方的集团军还要靠近作战区。①德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使法军士气受挫,从上到下灰心丧气,思想一片混乱。②法军本应组织“脱身”,将部队退后至可以重新建立牢固防线的位置,但是“众多小股增援部队不断汇入突破口,队伍无疑变得支离破碎”③。

布洛赫抱怨道,尽管“现代战争的整个节奏早已发生变化,法军的221指挥却总是慢一个节拍”④。

德军作战的根本理念是速度。然而,我军的军事思想还停留在昨天,甚至是前天。更甚的是,我们对德国人采用新战术的事实视而不见,或者根本无法理解这加快了节奏的时代。可以确切地说,双方来自人类历史发展的两个不同时期。长年殖民扩张的经验告诉我们,战争只不过是长矛对来复枪。可是在这一次较量中,我们就好比舞枪弄棒的土著。⑤

D计划惨遭失败,可是该计划中的那些错误可以纠正吗?伟大的德国元帅冯·毛奇公爵(vonMoltke)曾断言:“一旦军队的初次部署出了问题,在接下来的整个战役中,负面作用都无法消除。”⑥布洛赫极力反对这一说法,他认为:“如果责任人没有纠错能力,早期的错误才会酿下大错。”显然,盟军的领导人没有防止小挫败演变成大灾难的能力。①

5月19日,73岁的老将马克西姆·魏刚(MaximeWeygand)从叙利亚被匆忙召回,接替甘末林将军。在对法军的严重损失、突破口和错失的宝贵时间评估之后,魏刚将军便前往比利时的伊普尔(Ypres),决议于5月23日发动反攻。但是由于法军关键人员突然更换、盟军内部的混乱,以及德国军队的强大攻势,魏刚的计划破产了。英国远征军统帅戈特将军担心遭到包围,于5月23日撤离阿拉斯,前往英吉利海峡,一路炸毁桥梁、剪断电话线,给法方造成了不少的苦头。在“假战”期间布洛赫就察觉到,法英盟军之间埋下了疏远、怀疑和不信任的种子,如今他们终于在阿拉斯尝到了苦果。②

里位于交通枢纽地带,是德国空军袭击的首要目标。23日,他们在阿蒂什(Attiches)一座装饰华丽、粗俗的城堡里度过。城堡位于一个景色秀丽的公园,可是周围炮火纷飞,电厂、电力和无线电设施均遭到摧毁。①

布洛赫对佛兰德斯(Flanders)凄凉的撤退场面记忆犹新。5月20日,布洛赫在朗斯托儿所的挂图上确定了德军在索姆河河口的位置,但是多次拨打总部的电话都未能接通。突然,他的脑海中蹦出“四面受敌”等令人窒息的字眼,有一种孤立无援之感。②作为历史学家的布洛赫时常阅读和讲述战争故事,可这是头一回亲身遭遇那“可怕的、残忍的真实”③。

5月22日,布洛赫第一次接受空中轰炸的“洗礼”。机关枪和炮弹的攻击让人“不寒而栗”,但仍在承受的范围。第一波空袭炸弹则让人直接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力,产生一种瘫痪性的“恐惧,在灾难临头时毫无防备”:空袭声非常可恶、残酷,让人神经兮兮,无论炸弹下落时发出的嘶嘶声……还是爆炸瞬间的巨大声响,都震颤着身体里的每根骨头。空气似乎都被这种最剧烈的力量震得粉碎,接着便是一幅幅肉体炸成碎片的画面……人总是惧怕死亡,尤其是知道死亡来临时自己会粉身碎骨。毫无疑问,这种奇怪的自我保存本能不合逻辑,却扎根在人性深处。如果战争持续时间够长,我们很可能会习以为常,不至于如此大惊小怪……那时候理智肯定会说服他们,无论空袭多么可怕,与其他的攻击形式相比并无二致。①

布洛赫在撤退的路上,继续充当“燃油大王”的角色。因为担心再次发生上次战争通信失败的情况,布洛赫在“假战”期间发明了一种“分流”系统,以保持与各燃料补给小组的直接联系,在“更繁忙的情况下”仍能正常运作。不论指挥部和补给放置场转移得多么频繁,布洛赫“总是知道它们在哪里”,而且总是“从容地下达紧急指令”。他灵活的摩托车队能找到所有连级以上补给军官,他的部下——四名英勇的补给官,与整个军团一直保持着联系。布洛赫声称,5月11日至31日从未通过“官方渠道”与下属部队有过联系,但所有的命令和要求都能顺利到位:

据我所知,我所在的部队从未有过一次汽油短缺的情况。我们的“米老鼠们”(机动坦克的绰号,上面印有活泼的小米老鼠徽章)英勇地四处发放补给,经常长途跋涉,不辞辛苦。我们从未因为要突然进入行军状态,而给敌人留下任何补给站。在从比利时蒙斯到法国里尔的整条撤退路线上,我们烧掉了许多来不及转移的补给站,那一路上的熊熊烈火,比当年匈奴王阿提拉(Attila)横扫欧洲的场面还要壮观。①

在撤退过程中,布洛赫反思这场灾难所映射出的人性。他目睹了各种希望和绝望、勇气和怯懦的戏剧性场景。他尤其批评这样一些军官:他们“指望什么都和军事手册上一样”,只要德军“没有按照参谋学院传授的军事规则出牌”便手足无措;他们认为一切都完了,也就“默认了这场失败”。②在和平时期严格有序的事物,到了战争中变得犹豫不决、一片混乱。布洛赫坚持认为,法军的情报部门“提供的信息严重不足”。信息遭到隐瞒,错误未能纠正,即使是赫赫有名的“情报通报”,在一系列的传达过程中也会变得不确切和自相矛盾,进而导致错误的判断和分析。①

在长时间的“假战”中,法军并没有对一些军官进行必要的裁员,5月10日以后,很多重要的岗位都被大批超龄的、不称职的军官霸占。一个愚蠢之极的陆军上校,竟被留下来负责组织管理指挥车。②军队中各个办事部门之间毫无沟通,布洛赫为此非常愤怒,尤其是情报部门和补给部门之间缺乏联系,阻碍了迅速警觉的军事行动。③

为马上找到替罪羊,军队里四处谣传士兵们消极怠惰。布洛赫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事实正好相反。他赞扬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事们,他们大多是普通士兵和预备役军人。他们勇往直前,穿过一条条危险的道路倒满汽油桶,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点燃燃料库,以防补给落入敌人之手。纪律上稍有松动,布洛赫责骂更多的是军官,而不是士兵。④

据布洛赫所言,1940年,领导者太过被动、顽固不化。他们总想躲在后方保全自己,可是当敌军突袭时,他们又惊慌失措地撤退,甚至敌军未到,就已经吓得溃不成军。这种胆小怯懦,即使在责任最为重大的领导层也普遍存在。年老体弱、睡眠失常、事务繁杂、缺乏个人整洁,这些都是最高领导阶层身上的通病。⑤

布洛赫对布朗夏尔将军的批评尤其严厉。据说,在法国朗斯时一位军团长曾催促他说:“做什么都行,将军,看在上帝的份上,您总得做点什么吧!”在阿蒂什的城堡时,布洛赫发现,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将军如今坐在那里“沉浸在悲伤之中,一动不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呆地凝视着我和他之间的桌子上铺开的地图,似乎是想努力寻回当初他未能做出的决定”①。5月25日至26日晚,布洛赫偶然听到布朗夏尔将军说出了“投降”的预言——这不但令人难以启齿,而且这根本不是一个真正领导者应有的念头。这意味着“巴赞精神的胜利”。1870年10月,梅茨要塞遭到普鲁士军队的围攻,年迈的巴赞(Bazaine)作为法国的政客和将军,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向普军投降。②1940年5月25日,比洛特将军死于车祸,布朗夏尔将军接替他担任第1军团司令一职。按照布洛赫的说法,布朗夏尔将军本来可以与此次灾难性的失败毫无干系,可他要对这场失败负全部责任。③

5月26日,布洛赫前往最后一个指挥部——位于里尔(Lille)西北部斯滕韦克(Steenwerck)一幢漂亮的别墅里。别墅旁边的一栋房子,是新任第1军团司令普利欧将军的住所,他的职责是整顿溃不成军的第1军团。当时大批的英国、法国和比利时军队正前往敦刻尔克(Dun-kirk)进行海上撤离。正如人们所料,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三世(LeopoldIII)于5月28日投降,普利欧将军的军队不得不面临被德将隆美尔的快速部队包围的威胁。①随着敌军的逼近,布洛赫加紧了对226里尔市燃料库的摧毁工作,毫不屈从于上级犹豫和迟缓的命令,甚至差点搭上了手下一名通信员的性命。但是布洛赫成功了,在德军抵达之前,所有的燃料库和发电站都被完全摧毁。布洛赫还征得了普利欧将军的同意,放弃了自己掌管的所有油槽车,尽管军队因此失去了最后留下的几加仑汽油。②

5月28日,普利欧将军面对着困惑沮丧的将士们宣布,他将与一到两名军官留在德军包围圈前方等待德军到来,并准许其余各部向海边撤离。布洛赫对这位不幸、勇敢的骑兵将军深表同情。在斯滕韦克花园,布洛赫与新任上司“T”建立了难得的友谊。这位身材魁梧、一头金发的炮兵队长,主动提出留下来陪伴普利欧将军。布洛赫为这种前后的变化深感震惊。之前那个负责、真诚但死板、粗俗、满脑子偏见的军官,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领导、一个伟人,这就是一个“真正实干家”的优点。布洛赫后来写道:“当危机来临时,品格的缺陷都被抹掉了,而美德作为潜在的力量,突然间爆发了……面对真正的考验,他不再执着于平凡琐事,争强好胜的一面也消失了。”③根据普利欧将军的指示,5月28日布洛赫大部分时间都在焚烧自己的个人记录,包括他的日记、私人信件,只保留用于旅途的个别珍贵或有用的物品。那天晚上,他在一列长长的、行驶缓慢的机动车队中出发,穿越比利时的乡村——此时通向法国的道路已被堵死。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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