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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纳博讷(第1页)

第十一章“纳博讷”

吾等静观其变,秉持希望,全力准备。①

等待盟军拯救的法国,如今基本完全陷入了德国的统治。未占领区及其仅存的一点安全消失殆尽。直到1943年夏季意大利投降,罗讷河(Rh?ne)以东的八个省才摆脱占领。②除此之外,法国再不存在领土上的分裂。但是,分裂存在于国人之中、在顽固或消极的合作者与积极或缄默的反抗者之间,前者依然忠于贝当—赖伐尔政权,数量渐增的后者则反抗懦弱的统治者。毫无疑问,第三帝国必将失败,但问题在于如何取胜、何时取胜以及胜利的代价。③

此时的法国命悬一线。当盟军发布宣言,缓慢积蓄进攻力量以解放西欧时,纳粹德国则如一头受到致命伤害的野兽,展开搏命行动:进攻抵抗运动,并大规模逮捕、驱逐犹太人。1942年11月,党卫军上级突击队领袖(Obersturmführer)克劳斯·巴比(KlausBarbie)抵达里昂领导盖世太保。维希政府则与第三帝国合作,积极贯彻其强制劳动法案,即《强制劳动条例》(ServiceduTravailObligatoire)。1943年1月,维希政府组建法兰西民兵(Milice),以打击犹太人、共产主义分子、共294济会员和其他军事反革命行动的敌人。①

1942年年末的事件,促进了法国地下组织的团结。在此之前,南北方运动分别针对两组敌人,保留了各自的战略和领导层。此外,在德军越过分界线之前,南部鱼龙混杂,独立领袖们统率着旗下迥异、自主的部队。团结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依靠在国内、国际建立联系而逐步实现。让·穆兰(JeanMoulin)是最早的设计师,他甚至在盟军登陆前便为以夏尔·戴高乐为首的国内团结奠定了坚实基础。1942年年末,民意开始反对严苛依旧而如今脆弱的统治者和日益羸弱的维希政府。在北非小心翼翼平衡各敌对政治派别的盟军,开始更多地关注和支持法国城市内的反抗组织。戴高乐逐渐成为自由法国公认的不屈代表,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团结行动之中。法国国内几乎出现了一股不可压抑的势头,推进成立国家反抗军,融合南北,平衡中央和地方控制,协调军事、政治、社会服务和劳动者的力量,并将内部领导层与组织同阿尔及尔和伦敦整合。1943年年初,在穆兰的激励下,南部三大主要非共产主义组织一起并入统一抵抗运动(MouvementsUance),这也是此后全国抵抗运动委员会(atioance)的雏形。①

作为一名“老派的中世纪学者”,布洛赫认为,“救世主降临前必有反基督者”②,他意识到了当前的危机和希望。56岁的他待业在家,另谋教职几近无望,但他还不准备退休。他的积蓄已经耗去大半,更负担着一个庞大、年轻的家庭,还有几名投靠他的亲属。他的妻子疾病缠身,他本人也体质虚弱。布洛赫本可隐居乡下,一边照顾家人,继续从事研究,一边等待着救援。然而,这一消极的路线明显危机四伏,存在着许多个人障碍,其中不只包括布洛赫对自己“百无一用”的强烈感觉。当然,还有另一条出路——行动。③

1942年年末或1943年年初,布洛赫决定加入抵抗运动。在这之前的半年,逃过了《强制劳动条例》或德国人侵略的“第二代”年轻志愿者,在地下组织内平步青云。此前的许多南方首领都去了巴黎、阿尔及尔和伦敦。一个崭新的局部和地区性的领导层正在成形,它的主要任务是构建政治体制,为法国解放发展武装力量。布洛赫决定把主要的精力贡献在此。

爱国主义和荣誉感想必推动了布洛赫的决定。身为抵抗运动的一员,布洛赫得以在此存亡之际为法国效力,表现出对祖国的忠诚。当然,他也有个人的诉求,要维持五代以来的联系,将他的犹太身份和法国连在一起。在抵抗运动中,布洛赫和大批同化的爱国犹太人一道重拾被剥夺的公民身份,可以骄傲地宣称“吾为高卢人”("civisgallicussum”)①。布洛赫对行动的热忱和个人的雄心,也影响了他的决定。被捕和死亡的危险显而易见,布洛赫无疑做了一场豪赌。设若成功,布洛赫可能进入新生共和国的领导阶层;如果失败,他的家庭至少可以在殉道者的遗产中获取安慰。

如今,布洛赫彻底迈进了他之前竭力避免的公共领域,但他并没有特定的政治理念。与抵抗运动中的许多人一样,他依旧鄙夷政党、

派系和第三共和国名存实亡的议会制度。布洛赫作为一名个体和历史学家,驱动他的是强烈的反法西斯情感,以及某种认为法国是人类自由之翘楚的信念。他在乡下重读了蒙田,后者在四百年前的黑暗时代中,便是人文主义和自由精神唯一的坚定代言人。①鉴于布洛赫的背景、智慧、活力、雄心和强烈的责任感,加入抵抗运动的决定同时出自理性的考量和深层的需要。虽然命运的谷底恰逢参与国家重建的时机,但这在任何层面上都未能减损布洛赫选择中的真诚度、洞察力甚至是必然性。类似的重要决定,即便很少被提及或解释透彻,却实实在在有着闪耀整个生命的力量。②

加入之前,布洛赫尚需处理现实中的一些细节。为避免两个最大的儿子和一名侄儿遭遇《强制劳动条例》或其他更恶劣的危险,也为了能让他们加入北非或伦敦的自由法国,12月底,布洛赫陪伴三人抵达蒙彼利埃,在一名抵抗运动联络人的护送下进入西班牙边境。③他的长女如今在利摩日一个儿童之家工作。他的妻子和三名年幼的子女,与她的小妹和其三名幼子一起,住在富热尔乡下的家里。布洛赫内弟阿诺尔德·汉夫(ArnoldHanff)是邮政部门的高级工程师,也是活跃的抵抗运动成员,他将成为布洛赫夫妇之间的主要联络人。

1943年初,想要跻身地下组织的领导层并不容易。南部抵抗组织由微小、紧密的网络组成,其基础是私人关系和心腹伙伴,时刻受到监控和背叛的威胁,因此并不准备暴露给外人,更何况此人还是一名上了年纪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布洛赫的主要联络人都在克莱蒙费朗,当地的抵抗和逮捕行动近期均有增加。在地区领袖亨利·安格朗博士(Dr。HenryIngrand)的有力领导下,新成立的奥弗涅统一抵抗运动正在团结“战斗”(bat)、“自由射手”(Franc-Tireur)和“解放”(Libération)三大团体,在乡间组织游击行动,在城区发展学生一工人运动,并根除间谍。①在这一狂热而危险的阶段,一个外来的申请者需要强力的支持和特定的关系,才可获准加入。

布洛赫经由斯特拉斯堡大学(克莱蒙费朗)的老友罗贝尔·威兹博士(Dr。RobertWaitz)(在当地的领导人之一)介绍,加入了人数最少的一支统一抵抗运动。②“自由射手”的前身是“法国解放”(Fraé),后者是1940年年末在里昂自发成立的组织,经常发布驳斥维希政府宣传的言论。“自由射手”组织成立于1941年年初,由前激进分子、左翼天主教徒和共产主义者联合建立。其领导人是年轻的复员后备炮兵中尉让-皮埃尔·列维(Jean-PierreLévy),此人原是阿尔萨斯难民商人,复员后来到里昂,他遍游南部各地,为组织争取到流亡中产阶级群体的联系和支持。在“自由射手”的历史上,它的核心就是自己的秘密报纸,“一份尽量按月发行的报纸,取决于大元帅政策的容忍度”(1942年11月后,还要加上“盖世太保”)。《自由法国》利用忠诚的印刷人、发行者链条,由专业记者撰稿,以简练、尖锐的文风著称。其报头写着“自由——平等——博爱”。①

与“战斗”和“解放”类似,“自由射手”代表着一个相对广泛的政治意见群体,虽然它基本被视作一个温和、独立的共和组织:民主、亲299欧、反对种族主义、反布尔什维克。②1942年,“自由射手”向戴高乐靠拢,开始时小心翼翼,随后便满腔热情,并且加入统一抵抗运动,成为各主要团体之间的协调者。1943年统一抵抗运动成立后,“自由射手”不无意外地刻意削弱其成员的特征。可是,“自由射手”之名不免令人想起1870—1871年热忱的志愿军,它也一直保留着鲜明的反维希立场,这也符合布洛赫的意愿。

威兹将布洛赫引见给21岁的哲学系学生莫里斯·佩西斯(Mau-ricePessis),后者是运动的中坚分子之一,依附于里昂的领导层。佩西斯用了整整十天,说服上级接受这个热切而尊贵的候选人。这之后的1943年3月,更有可能是在1944年4月,佩西斯骄傲地向大家介绍了他“新招募的队员”。《自由射手报》主编乔治·阿特曼(GeesAltman)在两年后回忆道:

一名50岁的绅士,纽扣上别着一朵小玫瑰花结,灰白的头发下是精致的面庞,犀利的眼神透过镜框,他一手拎包,一手拄杖;刚开始,来访者略显拘束,但不久他便展露笑容,伸出手掌,礼貌开口说:“没错,我就是莫里斯的‘新队员’。”①

里昂是布洛赫的出生地。两年前,他在里昂的美国领事馆经历几番面签申请无果,如今,这里成为布洛赫的最后一处居所。尽管早期的领袖大批离去,然而这座古高卢首都——当时法国第三大城市,仍然保有“抵抗运动之都”的称号。里昂基本上位于巴黎和马赛的中点,罗讷河与索恩河交汇处,法国主要铁路和公路在此会合,因此,里昂的地理位置优越,是一个地下活动相对安全的地区。在两条大河岸边的老屋和仓库内,在富维耶(Fourvière)山的建筑里,在红十字区(CroixRousse)看似没有尽头的台阶上,在各层级的入口和小巷(traboules)中,在那迷宫般的小道和工人阶级居住的街区内,有足够的机会去发散、搜集信息,寻求庇护和秘密调动。抵抗运动最重要的媒体和秘密部队(ArméeSecrète)指挥部仍设在里昂。1942年的巴士底日(BastilleDay),十万里昂人在下午六点半至晚八点之间在市中心聚集,宣示强烈的共和信念。②

1942年11月德国人重占里昂后,城内的气氛极度紧张。虽然居所、食物和基本物资极度短缺,里昂仍旧维持了一个活跃的黑市,警察也只是偶尔处罚。不时出台的惩罚性宵禁遏制不了里昂人的抱怨。他们恼怒于维希或纳粹拙劣的权力展示,也厌恶法国和德国警察对犹太人的定期突击——要么为了清点人数,要么为了劳动营强征——更反感对抵抗运动成员的大规模周期性围捕。很少有人再相信合作,但302大多数人都畏惧统治者的暴力和报复的实力。①

布洛赫的抵抗生涯一开始并不顺利。他先被分配到阿特曼手下,在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前,他能做的不多,都是一些杂务,主要是传信和送报。他既要打消新同志的忽视和顾虑,也要克服自身的怀疑和沮丧。在里昂的前几周,他化名“洛林先生”(“MonsieurRolin”),游走在各大精致的公寓之间。这是在相对陌生环境中的守望和寂寞的新生活。杂乱、危险的通信路线,极少前往富热尔的旅行,都令他与妻子、家庭的首次分离更加难耐。布洛赫本有一线希望赴利摩日高层任职,但最终也未能成行。①

但布洛赫并未消沉。他以“富热尔”为笔名,完成了《历史作品集》

第四、第五卷的审阅。复活节时,他终于第一次去费弗尔在勒索盖的乡间小屋拜访。②布洛赫还通过秘密渠道和英国友人们保持联系。③

另外,布洛赫如今专注于政治和经济变化,二者在法国重生之时可能成为关键。④他尤其希望在法国教育界开展一场“革命”。作为国家教育部部长阿贝尔·波纳尔的后继者,雄心勃勃的他意图废除所有

特殊学校,结束以考试为纲和拉丁、希腊文化至上的情况,引入国际研究,鼓励教学创新并重组研究。①

布洛赫的教改计划载于抵抗运动新刊《政治手册》(LesCahiersPol-itiques)第三期。②此刊原本由研究总委员会在里昂创立和发行,受到穆兰启发,穆兰则意图为《审查常委会》(esman)找到一个秘密伙伴,并对抗《两个世界评论》(RevuedesDeuxMondes)。《政治手册》面向少数的法国知识分子,向其宣传解放和战后政权的“政治、经济与304社会”方向。通过审查常委会的关系,布洛赫被任命为《政治手册》主编,他为之贡献了自己所有的出版经验和强烈的“历史学家”旨趣,来处理重组的诸多实际问题。③

晚春时节,里昂刮来一阵舒心的“南风”,英美在突尼斯接连取胜,盟军部队持续逼近欧洲大陆。④但是占领者很快反击,里昂人心惶惶,抵抗运动的主要领袖屡遭逮捕。6月21日,穆兰更是在卡鲁尔(Calu-

ire)郊区被捕,惨遭杀害。这一悲剧虽然疑点重重,却在全国和地区范围内阻碍了抵抗运动的融合进程。①

按照合并的协商,由统一抵抗运动统筹全国范围内的行动,但三大创始组织保留对各自媒体和宣传的控制。在责任划分上,“战斗”的领袖亨利·弗利雷(HenriFrenay)主管军事,“解放”的领袖伊曼努尔·德阿斯迪尔·德拉维热里(Emmanueld'AstierdelaVigerie)统筹政治,列维则负责情报、安全和物质补给。从金字塔顶向下至各大重要地区,则需投入时间、精力和策略,才能让新生的统一抵抗运动逐渐战胜各大创建组织的“封建”倾向和敌对情绪。②

在里昂,统一抵抗运动的领袖或是离开,或是即将转移,后进人员迅速被提拔到领导岗位。布洛赫的测试期在1943年7月突然结束,他接替皮埃尔·加孔(PierreGa),成为“自由射手”在罗讷-阿尔卑斯地区的领袖,也是其在统一抵抗运动三人地区领事会的代表。③新任的罗讷-阿尔卑斯地区领事会包括“自由射手”的布洛赫(如今代号“纳博讷”)、“战斗”的马塞尔·佩克[MarcelPeck,代号“巴特斯蒂”("Bat-testi”)]、“解放”的A·马拉雷[A。Malleret,代号“博杜安”(“Bau-doin”),此后为“布德尔"("Bourdelle”)]。在法国南部的领导问题上,“战斗”因其规模最大、组织最完备,在统一抵抗运动的六名地区领袖中占有五席。但是,在罗讷-阿尔卑斯地区,“解放”的代表却在1943年3月被全国委员会提名为地区领事会领袖。这既体现了里昂三大组织根基深厚、十分活跃的特征,也暴露出“战斗”候选人出现了政治和安全问题。“自由射手”似乎支持“解放”的候选人“博杜安”。即便“自由射手”的代表在严格意义上是一名联合伙伴,但他常在领袖和其竞争对手之间充当观察人、调解者,二者之间既有私人恩怨,也有对抵抗运动在东南部中心地带之领导与组织的两套完全不同的观念。①

7月,布洛赫继承前任的责任,成为地区社会服务的组织者和地区十大部门的监督员。他同时维持着统一抵抗运动与当地各区域组织的联系,包括情报和假文书、秘密部队和游击队,还有铁路和邮政服务。在里昂与维勒班(Villeurbanne)郊区交界的办公室里,布洛赫和几名特工解码、编码信息,再交予里昂街头的其他特工。他去办公室时总是随身携带一本书,里面的纸条记载着布洛赫的职责,为保护联络人,纸条都经过仔细伪装。②

如今,布洛赫的主要抵抗生涯已经展开,这些任务符合其能力和秉性。他迅速脱颖而出,将秩序和纪律带到这个此前混乱的组织。①他的责任瞬间成倍积累,他的联系人也在增加,而他的自由度和权威性亦随之提升。布洛赫被委以特殊任务,准备该地区的“登陆日”(Jour-J)——盟军登陆日——届时十大部门都将发动起义。他筹划设立“自由委员会”("Liberatio;),统领里昂和该地区,他也负责所有行动的细节,如人员、交通和联络,他还可能期待自己能出任委员会主席。②

作为秘密组织的领导,布洛赫过着双重生活。出于抵抗运动的经验,他以旅游商人“布朗夏尔”(“M。Blanchard”)的身份在卡鲁尔找到了一处安全的长期居所。布洛赫居住的橘园街(ruedel&#erie)静谧如乡村,远离喧嚣市区,不受猖獗的盗窃和恼人的宵禁影响。他的妻子可以来访,他也可以在这里用餐,过上一种更加“正常”的生活。西蒙经常从乡下给他送去食物、衣服、书籍和补给,使他能够坚持、过得舒适。“布朗夏尔”用壁炉烧毁了成堆的文件。邻居完全没有察觉到布洛赫的行动。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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