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晴又一次向张苹夫妇道谢:“这次要不是你们,我家和平跟月月就完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
张苹笑着说:“哎,远亲不如近邻,碰到这种事儿,谁都得帮忙。再说这回功劳最大的还是你家袁和平,要不是他硬撑着给我家打个电话,那我们也不知道你家煤气漏了。所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呀。”
张苹的丈夫刘文进关切地询问:“小袁彻底恢复了?”
袁和平笑着说:“我身体好,已经没事儿了。”说着,他转脸看着病**的月月,脸上掠过一丝忧色,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月月的小脸蛋,“但愿孩子别留什么后遗症。”
普晴的父亲瞟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满:“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粗心大意。炉子上烧着开水怎么就跑出去了?简直是不可原谅。”
普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求救似的看了看母亲,母亲脸色很沉着,既没有顺着丈夫的语气抱怨女儿,也没有出言给女儿解围。
倒是一边儿的袁和平连忙劝慰岳父:“爸,您就别再怪小晴了。她都不知掉了多少次眼泪、骂过自己多少回了。真要怪也得怪我,要不是我头天不太舒服,那天我也跟小晴一起起床,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了。”
张苹笑着对自己的丈夫刘文进说:“你瞧瞧人家小袁的风格,多会心疼老婆。要是你,哪儿会这么踊跃地承认错误。”
刘文进笑着承认:“那是那是,人家小袁这个模范丈夫可不是吹出来的。我以后一定要向袁和平同志学习,以胡适先生提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做一个新时代‘三从四得(德)’的好男人。”
“又胡扯八道。”张苹笑着搡了丈夫一把,“整天就知道嬉皮笑脸,还‘三从四得’呢,也不知你怎么瞎编出来的。”
袁和平笑着给刘文进帮腔:“嫂子,那你可冤枉文进了。胡适还真是有过一个男人‘三从四得’的理论呢。说是:老婆外出要跟从,老婆的命令要服从,老婆的错误要盲从,这是三从。老婆化妆要等得,老婆花钱要舍得,老婆的生日要记得,老婆的打骂要忍得,这是四得。胡适可不光这么说了,还身体力行地做到了。”
普晴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他们的一番谈笑,总算把父亲对自己的抱怨转移了。而这时病房里两个小朋友不耐烦听大人们的谈话,已经开始自己的闲聊了。
六岁的晨晨好奇地问月月:“在高压氧舱里疼不疼?”
月月声音虚弱,但流露出几分见过世面的骄傲语气:“可疼了。不过我都没哭。”
晨晨马上揭发月月:“你骗人,我问过爸爸妈妈了,他们都说不会疼,因为你已经快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围的大人们听了孩子的对话,不由笑起来。只有普晴眼睛里暗含着忧愁和焦虑,忧心忡忡地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
月月被晨晨揭发出真相,不悦地说:“哼,你又没煤气中毒,你怎么知道?告诉你,煤气中毒才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我觉得自己像小鸟一样,飞呀飞呀,还遇见一个神仙,神仙还在我脑门儿上亲了好几下呢。”
晨晨哈哈大笑,老气横秋地对月月说:“傻瓜,幼儿园老师早就跟我们讲啦,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你们中班儿的太笨,什么都不懂,就会瞎说。”
月月生气了,把脸扭到一边不看晨晨:“你才是傻瓜,你才瞎说呢。就是有神仙亲我嘛,你不信就算了,我不跟你说话了。”
张苹看两个孩子快吵架了,忙从中调解:“好啦好啦,晨晨你比月月大,你就是哥哥,怎么能这样惹妹妹生气呢?应该让月月高高兴兴的,这样病就可以快点儿好,你们俩又可以一起上幼儿园啦,对不对呀?”
月月噘着嘴对普晴说:“妈妈,我真的看到神仙啦,他真的亲我脑门儿啦。”
普晴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她努力忍住,俯身在女儿苍白的小脸儿上亲了一下,语气里有无限的温柔和怜爱:“宝贝,妈妈相信你说的呀。”
大家都安静下来,普晴把脸贴在月月脸上,神情里交织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深深的自责和歉疚。一边的袁和平看了,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妻子的头发,安慰地说:“好了,放心吧,孩子会没事儿的。”
普晴抬头看看丈夫,对他感激地微笑,眼睛里充满了忧伤。一屋子的人,只有她的丈夫和母亲注意到了她这种情绪,他们有几分担忧地注视着普晴,两人的目光在无意中轻轻碰撞,都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3
夜很深了,普晴独自靠在卧室的**出神,床头灯倾泻出柔和的黄色光线。家里很安静,墙上的壁挂式空调缓缓地释放出冷气,偶尔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这个晚上,普晴本来应该留在医院陪床,因为月月虽然已经过了危险期,但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大人的照料。不过丈夫袁和平说,普晴这些天照顾他和孩子太辛苦,今天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晚上索性由他来给孩子陪床,明天他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普晴也的确觉得太疲劳了。丈夫女儿煤气中毒,双双送到医院急救之后,她在学校已经请了好几天假,天天在医院陪护两个病人。而普晴是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最近学校工作正紧张得要命,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不仅学校的领导、学生们着急,普晴自己心里其实比别人更焦虑。对待工作,她历来勤勤恳恳,从不愿出一点儿差错,为此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以前的工作也确实没什么可以挑剔。然而这半年以来,普晴的生活中接二连三地出乱子,如果说有些事情还算不上错误、只能称作麻烦的话,那么前几天丈夫女儿煤气中毒这件事儿,则差点儿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只要一想起那天的情节,普晴仍然会不寒而栗。
那天是星期天,由于头一天晚上袁和平身体不舒服,早晨普晴醒了之后,就让一向早起的袁和平继续睡觉,她则起了床,把前一天三人的换洗衣服洗好,晒到外面阳台上,然后拿了一个小钱包和钥匙外出买菜。出门前普晴想和丈夫打个招呼,后来看到丈夫正在沉睡,便没有叫醒他。当时五岁的女儿月月也在隔壁她自己的小房间里睡着,房间里的空调开着,温度不高,但月月的毛巾被都蹬开了,普晴担心女儿会感冒,上前帮女儿把毛巾被盖好,然后才出门。
现在普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把开水放到煤气灶上去烧的。她更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如此糊涂,穿着一件那么不像话的睡裙跑到外面去。普晴是市重点中学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如果她的学生们看到一向受人尊重的普老师这样打扮外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议论,说不定从此普晴长久以来树立的良好形象会土崩瓦解。
那天早上普晴被好心的路人提醒,才发现自己身上不雅的装束,在短暂的惊慌无措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尽快逃回家中。然而她再一次犯了错误,把那个她带出来买菜的小钱包又丢掉了。钱包里没有多少钱,但有普晴家所有的钥匙。这个错误说起来算不上多严重,但却又一次证实了普晴身上出现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在这半年里,频频困扰着普晴及她的丈夫袁和平。
不过在那天的事件里,丢钥匙并没有给这个事件增添更多的麻烦。当普晴神思恍惚地快要逃回家时,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留在家中睡觉的丈夫和女儿,因为炉子上烧开的水将火浇熄,煤气外溢造成他们煤气中毒。女儿被救出时已经深度昏迷,是袁和平挽救了女儿及他自己的生命。虽然袁和平后来也因煤气中毒而昏迷了,但在他昏迷之前,却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勉强拖着已经绵软无力的身体,给邻居张苹家打了一个电话,并支撑着爬到了家门口,使出最后一丝气力打开房门,使得最后的救援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如果不是袁和平危险之中的举动,这次普晴很可能将永远失去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而且这都是因为普晴犯下的过错,那样的话,她不知以后自己的生命是否还有意义。
想到这里,普晴被后怕的情绪控制了,疼痛一阵阵袭击着她的大脑,太阳穴“怦怦”地跳着,像有人拿着锤子在敲击。普晴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杂念搅在一起,令她失去清醒和判断力。她痛楚地抱住头,不住地呻吟。
“天哪,我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
寂静的夜里,普晴痛苦的声音融化到空气里。一个又一个意外事件的发生,让普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将要发展成为、甚至已经算得上一个精神病人?否则又有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所犯下的那些错误呢?
我是个精神病人?
这个念头让普晴一惊,混乱的脑海里马上出现那些以往印象中精神病人的形象,他们披头散发,或者神情呆滞,或者痴笑不止,嘴角有涎水将滴未滴,拉出长长的丝来……普晴全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恐惧悄悄爬上心头。
突然,床头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毫无思想准备的普晴被吓得身体一弹,头在床架上碰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看斜对面墙上的石英钟,上面显示着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这个时候,会有谁打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