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坐在预审室里,等待着欧阳云。
书记员小凤摊开记录纸,看看钢笔水不足了,又灌了灌墨水。
我想,欧阳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通过对她的传唤,我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凶手真的是她吗?
有这样一句形容心地歹毒的女人的俗话:“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经我手审过的女性杀人犯,也并不在少数,她们杀起人来,往往比男性更凶残。
王少怀身上的几刀,扎得不善,似乎不像女人所为。可欧阳云是一个懂得人体致命处、下得了手、狠得了心的外科医生啊!……
欧阳云没有前科,是第一次跟公安机关打交道,凭着我的经验和手里掌握的并不算少的材料,攻下她来,应该说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经验告诉我,女人犯罪后,顾虑很多,在审讯中一般比男犯顽固。因为她们担心招供之后,一切都毁了,特别是名誉扫地。所以要她们坦白交代就更困难。
欧阳云被带进来了。
果然,像照片一样,她长得算是漂亮的:苹果形的圆脸白皙白皙的,也许是紧张的缘故,白得不那么自然,近乎惨白。不过,这更衬托了她一双杏核圆眼的黑亮和两条月牙眉的细弯;嘴唇薄薄的,生得十分端正,而且棱角分明;细一看,额头和眼角上已经有了不浅的皱纹。像所有有修养的医生一样,她很注意自己衣着的合体、整洁——她穿一身豆绿色的西式连衣裙,站在预审室雪白的墙壁下,更显出身材的丰满而匀称。那本来开得很低的上衣领口,被她用针线连起来,自然地做成几个皱褶,遮住了突起的胸脯;本来不算短的裙子,还被她放下贴边。这一切,给人的印象是,她既随合潮流,打扮入时,又非常谨慎地保护着自己随时可能遭人风言风语的寡妇身份。
她拘束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小凤一眼,然后垂下头。
尽管只是传唤,但公安局的特定环境、预审室的特殊气氛和预审员的法定职权,使一切来到这里面对预审台而坐的人,都不由得从心里感到低人一等,感到忐忑不安。
有时候,我爱这样莫名其妙地想,人为什么要犯罪呢?不犯罪,不就用不着到这里低头垂脑了吗?十年前,我还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奔波在原始森林里的知识青年,十年后的今天,在抽调回城加入公安队伍,并经过专业学校学习四年之后,却成了与形形色色犯罪分子打交道的人了……
“请你坐下吧!”
我指着欧阳云左手边的一个板凳,对她说。我用了一个“请”字,而且语气和蔼平缓,像在家待客一样,希望以此来消除双方在刹那间产生的不平等感,迅速建立起对话的基础。
欧阳云坐下了,她抬起头来望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云。”
“还有别的名字吗?”
“没有。”
“今年多少岁?”
“三十九岁。”
“什么职业?”
“电器公司医务室医生。”
结束了例行的公式化的身份询问后,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欧阳云也喘了口气。
我知道她心里并不平静,正在揣测着我下面要问的问题。
“你到电器公司几年了?”
“一九七五年来的。”
我开门见山地问:“公司出事你知道了吗?”
“公司传达了。”
她回答得很冷静。巧妙地表白自己是间接地听到传达后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