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袁横从收发那里收到从外埠寄给他的一本书。他把包纸拆开之后,一页一页地翻着,看样子,他只是在翻翻,不是真的在阅读。创作组有人碰见他,问:“谁给你寄的书?”袁横答道:“这是一本新出版的苏联小说,这边疆还买不到,我托人从内地寄来的。”之后,他又注意地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在他翻阅的书上,不一定是哪一页,也说不定是这一行,或者是那一行的某一个字的上头,扎有一个小针眼儿。这是任何人阅读时都不会注意到的。袁横把书上扎有针眼的字,一个个地连起来,就变成这样一段文字:
××日你到××路××食品店,和一位姓王的接头,他的代号是零七八号。以后你就受他的领导,向他汇报工作,接受他的指令。
零三号
袁横按照他的上司在书上给他的指示,准时地到达了那家食品店。那家食品店在这边疆的城市里是很有名的,它有门市、有客座。
在第一张桌旁坐有一个客人,这人个子不高,长长的脸,身材瘦瘦的,穿了一身公务人员的黑呢子制服,看他的样子是在等什么人。他一面吃东西,一面留心进来的人。他那张桌子有两个座位,他把帽子及一卷旧报纸放在另一个空位上。有客人要来占这个座位,他就说:“对不起,这里有人!”
袁横进去之后,警惕地向四周瞅了瞅,走向第一张桌旁边,向那客人打量了一下,那客人也注视一下袁横的脸孔。
“我占你的座位坐几分钟。”袁横向客人说。同时,就把这椅子上的帽子、报纸拿起放到桌上来。
那客人没有说什么,仍吃着他的东西,但却十分留意这个军人的动作。
袁横向跑堂的要了一份吃食,吃了两口,像是自语又像是向对方说话似的说道:“这真是名不虚传,东西确实做得好吃!”
那客人又看了看袁横,答道:“同志,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吗?”
“是啊,”袁横答,“老乡,你是哪里人?”
“河南人。”那客人说,“你呢?”
“河北人。”
他们两人同时警惕地向四周扫视了一下。袁横就用他吃东西的筷子在那些报纸上写上代号。那人也照样地写上:“零七八”,袁横又写上:“零七”。
他们两人,默不作声地把东西吃了,分别付了钱,先后走出了那家食品店。袁横一直跟随着那个人走入人民公园。
公园种着许多南方的奇异花草和树木,景色怡人,但袁横并没有留意欣赏,他只是一直随着他的新上司向公园的僻静地方走去。
“零三的指示,你什么时候接到的?”那人问。
“前两天。”
“他的通知我也是这几天接到的。你的情况,我也大体地了解了。”那人停顿了一下,“现在你就报告吧。”
他们两人并肩走着。
袁横把他入了团、受奖励,以及在文工团的情况都报告了。
那人听着袁横的汇报,点了点头。好像有些问题他早已知道了。他那双警惕的眼睛,左顾右盼。
“你的工作做得不错,我们感到满意!因为你当了他们的组长,上级已把你的级别提升一级,你加入了青年团,又给你提升了两级。你的薪金增发了,已代你存在香港花旗银行。”那人看了看袁横的表情,“但你不要自满,要继续取得他们的信任,争取打进共产党内去,这样,你才能更有保障,更能有机会给共产党以更大的打击!”
他们走到树荫下,坐在一张石凳上。这里寂静如夜,只听到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那人掏出一包纸烟,给袁横递过一支,自己拿了一支叼在嘴里。两人吸起烟来,烟雾在林荫里缭绕着。
“你现在要多写东西。这样,对他们来说,你给他们做出了工作成绩,对你来说,执行了我们给你的任务。”那人像下命令样一板一眼地说道。
袁横默默地听着。这时,他好像感到自己请假的时限快要到了,他有点焦急地看了看手上的表,向那人说道:“你还有什么指示吗?我得回去,出外时间过久,怕引起怀疑!”
“就是这些。”那人站起来,“你要记住,绝对不能轻易地暴露了自己,你要长期潜伏在他们的内部,将来执行更大的任务、为党国建立更大的功勋。”
他们走出林荫小道。
“我们以后的联系呢?”袁横问。
“为慎重起见,你不要到我的住处来,以免引人注意。我们要接头,写信相约。”那人答道。
他们匆匆地分手走开。
袁横那阴阴沉沉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他一边走着,一边在想: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的特务级别提升了三级,薪金增加了许多,他在香港的存款已很可观。但他一下又想到:在他随军南下的时期,他眼看国民党留在大陆的武装,全都被共产党消灭,共产党在大陆上已巩固了它的统治。“第三次世界大战、国民党打回大陆”,那是遥遥无期的。要是自己长期地潜伏在共产党的部队里,总有一天会被发现,那就什么都完了。袁横想到这,心情一下又沉重起来,刚才那种高兴劲消失了。可是,他又想到:他们的联系很秘密,不容易被发觉;他在这半年来所采取的隐蔽的手段,已取得了一定的信任,他相信自己有办法在共产党的部队里隐藏下去。
袁横怀着这样的心情,匆匆地走出了公园,回文工团去了。
一九五○年的春天来了,边疆的风光,特别媚人。文工团团部的院子里,桃花已蓓蕾满枝,含苞欲放。他们来到边疆,不觉,已过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