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鱼肝油者
据说是这样:一个素不害病的人,不害病则已,一旦害病,要比一般人更重。不知道这种说法,到底是否有理。
而这一次,我们这个故事中的主角,却遭遇到了类如上述的事情。
这个故事中的主角,连名带姓,叫作余慰堂。
这里并不说他真的害什么病,而是记着他所遭遇到的一件事。我们这个主角,一生所走的路,都是平坦顺利的路,从来不曾遇到一件事情,可以称为奇事。然而这一次,他竟遇到一件事情,比任何人所遇到的奇事还要奇。
你们曾在古书上,看到过那些借尸还魂之类的故事吗?那些不很可信的故事,大半含着一些骇人的意味。根据传说:有些人在某种情形之下,自己的灵魂竟会走进另外一个躯壳而演出许多骇人听闻他的事!这样的事,听听似乎不足凭信。然而,我们这个故事中的主角,他竟有这种经历。虽说那件事的背后,另有一种内幕,可是,单就开场时的情景而论,那已尽够加上神秘恐怖之类的字样了!
以下,就是我们的主角在某一夕中,他所亲身遭遇到的怪事件。
再看下去一二页,连你,也要感到非常奇怪了!
故事揭幕的时候,我们的主角,他正独自一个,在一条马路上面摇摇晃晃地走着。
那时候,他像喝醉了酒;他像在腾云驾雾;他又像坐着一叶孤舟,漂泊到了惊涛骇浪中。
奇怪的是,他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他不知道,他将到什么地方去?他也不知道,眼前他的身子,是在什么地点了?他更不知道凭什么理由,他要把他自己,带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点来?
总之,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且,所做的梦,还是一个并不十分清楚的梦。如果这时候,有人向他注视,那一定可以看出:他的发直的眼光,不像一个平常人的眼光;他的走路的姿态,也分明带着一种梦游病的姿态。
那条马路好像很幽静,路边的行人道,平坦而宽阔。可是,在他疲软的脚下,却并不发生平坦的感觉。他像一个幼孩,在一张装着强度弹簧的长椅上面学走路。
记着,这故事的发生,是在时代开始动**的时节。都市之夜不同于以前的情调。时代的晦黯,正自钻进每一个街角;街角的晦黯,也正自钻进每一颗人心。于是,在这一种晦黯的背景之下,却使我们这个晦黯的故事,更增加了一重晦黯的色彩。
天际有些稀疏的星;路上有些稀疏的人;街面有些稀疏的灯。路灯从道旁一排外国梧桐的树荫中,把惨淡的光线挤进来,却在平坦的行人道上,画了一些漆黑的剪影。这时,我们的主角,就在这种黑沉沉的树影之下,拖着他的梦游的步子,像一个魅影那样,在扶墙摸壁地走过来。
劈面吹来一些风,微微的风把他已失去的记忆,恍恍惚惚唤起了一点。
不!比较妥当该这样说!被这微风一吹,让他恍恍惚惚,记起了一点梦中经过的片段。
他恍惚记起:不久以前,他好像曾从一辆汽车中走下来。至于那辆汽车是白牌?是黑牌?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这些,他竟完全不知道。
他又恍惚记起:在汽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人,曾经搀扶着他走了几步路。至于那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这些,他也完全记忆不起。
如果那辆汽车正是自己的,那么,现在自己那辆汽车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那个搀扶自己的人,是个熟人,那么,现在那个人为什么把自己抛在这个地点呢?
以上的问题,他很想从头到底思索一下,但是,他竟绝对无从思索。稍微想一想,他觉得他的脑内,就像斧劈一样的痛。他还觉得他的耳边,一阵阵,像泼翻了一片海水那样在发响。
远处有些汽车的喇叭声在随风送过来。
听到汽车的喇叭,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汽车;因为想起了汽车,紧接着他想起:自己在这路上孤零零地走,到底他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四面看看,路灯是那样的暗。树影横在地下,显着一种可怕的幽悄。身前身后,“突!突!突!”有些稀零的脚步声,送到耳边,使他引起异样的感觉。
每一个路人的影子,在他身旁闪过,都像憧憧的鬼影!
他开始觉得有些怕!
有一个意念紧接着害怕的感觉而走进他的脑海:“回去!”抬眼看到对街正有一辆人力车,他不禁半意识地发喊。
“黄包车!”
呼喊的时候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同于往常;——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忽然送来一个意外的语声:
“喂!不行!坐黄包车太危险!”
那个语声,好像发出他的身旁。但是,反顾身旁,却看不见有什么人。只有数码以外,有两个路人,站在另外一片树影下,悄然在谈话。那两个人却不像在和自己打招呼。
也许这是错觉吧?他这样想。于是,他继续招呼着对街的车子。一辆空车向他身边奔过来。他刚待移动步子,踏上这辆空车。不料,在他身旁的树影之下,很轻捷地跳出一个人,竟抢先一步不讲价而跨上了那辆人力车。
他眼看第一辆车子很快地消逝。
由于他的嘶哑的呼喊,第二辆空车又从马路的另外一端迎候上来;但是,在那辆车子还没有走近之前,他的背后,另外又有第二个人,在向那个车夫尽力挥着手,意思不让那辆车子拉过来。
他并没有看到背后这个离奇的情形。
时候似乎已经不很早,那条幽悄悄的马路上,车子简直特别少。摇晃晃的身子,在行人道上呆立了片晌,结果,他并没有雇到一辆他所需要的人力车。
事情真的有些可怪,在这一个离奇的晚上,他不但失落了他的自备汽车,甚至,他连后来不屑一坐的人力车也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