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小邱,他用什么东西,毒毙他这老师的呢?
据这余医师的料想:他一定是用着一种慢性而不易觉察的毒品,在许多日子内,渐渐分次送给他的老师服下的。
那么,那天他在调制牛奶的时候,可曾把那毒物,真的偷偷放进那杯中去吗?啊!那不会,那一定不会的。你们想:一个下毒药的凶手,当着一个医师的面,他会把他的毒药,堂堂皇皇使用吗?料想世间绝没有那种傻子的。
还有那个夏志苍老医师哩,他怎么也会一无表示呢?是的!他的观察与判断力,一定不及那个“初出道”的余医师吧?呵!这是笑话!
可是这里面,却真的有些笑话在着哪!
原来:当天这夏医师,一眼看到死者的状况,立刻便已感到,情形就有可疑。并且,他还看出死者在临命前的刹那,曾发生过一种“强直性”的**——这在国医们的术语,称之为“角弓反张”——这现象,正是中了某一类毒物的现象。想到中毒,立刻使他想起:隔日,他曾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医师,提到过马前子精的话。啊呀!不好!不要那个家伙,因为偷到了自己的口风,而竟把一种过量的马钱子精,送给病人服下了吧?看情形,很有些像哩!因为误服了马钱子精,正有这种角弓反张的现象的。果真如此,那么病人的暴毙,自己似乎该负一点间接的责任哩!这位“可靠”的老医师,原是一个胆怯畏事的人物。想到这里,他立刻自动取出了他的橡胶布,在他自己嘴上,加上了一道十字形的封锁线。
呵!倒楣了王俊熙;便宜了小邱。仔细想想:这事情真是有点可笑的。
那么,小邱为什么要毒死他这有面子的老师呢?关于这事,里面还牵连着一段悲剧式的罗曼史。如果读者肯守秘密,笔者可以悄悄报告出来。
原来:那位况佩莹小姐,与这小邱先生,不出余化影的意料:他们的结识,果在王俊照之先。结识的所在,就在所谓“火坑”之中——当然,那时候的况小姐,她是另外有着她的霓虹灯上的芳名的。——当时,他们“照例”盟山誓海,已有嫁娶之约。可是,读者们,你见过那张弓插翅的爱神吗?嘿!你看,这可恶的小东西,它的造像,不是往往是用黄金鼓铸起来的吗?于是,在一种必然性的结果下,这小邱终于做了情场上的劣败者。当时这事情,曾使这个热血沸腃的青年,几乎疯狂;几乎要自杀。最后,他在无办法中,找到了一个办法;他打听得他这未曾会面过的情敌,是本埠一位富商。于是,他辗转托人,投拜到了这位富商的门下,做了他的一名门生。借此,可以接近他的“生命之泉源”。
这可怜的家伙,他的用心,着实是很苦的!
至于这一次,他从佩莹嘴里,听到了他老师的十二年前的那种残酷的隐事,在青年人的热情之火下,引起了他的不可遏的“正义感”。于是他毅然决然,暗自下了这仁慈的毒手,准备把他心底的偶像,从不合理的环境中解放出来。
那么,他这勇敢的举措,是否完全由于纯粹的正义感呢?关于这,笔者至少在暂时,还不敢下肯定的答语。
不过读者们是明白的,你们请看:在那产金沙的沙滩上,有几多耀眼的金沙,它们会是纯粹的金沙;而竟不渗入一点其他沙土的杂质呢?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推想:也许王俊熙在这件闹鬼的把戏上,他对小邱,已经有些怀疑;小邱无奈,方始下这毒手。这也是一个可能的理由。
总之,由于以上这一个最后的揭发,可知杀人的责任,并不需要我们那位神秘朋友负担起来,那是无疑了。
讲到这位神秘人物,他的为人,有一部分的读者们是知道的:他生平,虽曾做过许多许多“恶意的善事”;或是“善意的恶事”。但是,他所最恨恶的,却是杀人与流血。——这是他和那位震惊一世的“海尔希特勒”,最显著的不同点——他既不曾杀人,当然,他也无须忏悔。
然而不!仔细想来,他还是要忏悔的,论理,他在这件事里,他既知道了这暗幕中的真相,他应该使那杀人的人,受到制裁才对。
他为什么并不声张呢?
从人世间的法律上说:他有“庇护罪人”的过失;——(这在法学上的名词,就叫做“不作为罪”。)——而在佛教上,他这过失,又名为“随喜的”罪恶;这种随喜的罪恶,从佛法说来:和直接的罪恶,几乎是相等的。
可是,在那位神秘人物的脑球内,却具有一种思想上的隐秘。趁这机会,让我一并揭发了吧!他的一生,抱有一种绝对错误的思想;他以为不论哪一个人,在某种热恋状态之下所造成的罪恶,都应该加上宽恕的。由于这种乖僻的主张,所以地对小邱的杀人,非但并不声张,而还给以掩护的烟幕。
以上,便是这种神秘事件中的全部的秘密了。
请读者们判断吧!那位神秘朋友的罪恶性的思想,是否应该忏悔忏悔呢?
原载《万象》,1942年5月至7月第一卷第十一期至第二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