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不免有些失望,但霍桑的对于这问题的推理既已证实,未始不是一条线路。
我又道:“那么,你对于这些女子们。是不是都认识她们的面貌,知道她们所住的地点?”
方林生又皱眉道:“这也不能。她们的地点我是没法知道的。认识的话,有一个我倒认识,年纪约在十八九岁,白馥馥瓜子形的脸儿,常穿着长到足背的花色颀衫。这个女子来得次数最多。最先一次,寿康少爷陪着她进后门的时候,他的电筒的光,恰巧照在伊的脸旁,所以我才瞧清楚伊的脸儿。”
我不禁作惊喜声道:“寿康少爷陪伊来的?他不是你主人的外甥吗?”
“正是他。他陪来的,不止这一个呢!”老人吐一吐舌,又向小弄回望了一望。
我暗思我先前对于这少年的印象,认为有些浮滑,却想不到他还有这种“拉马”的能耐。因这一点,我又记起吴母所说的,甥舅的感情,胜于父女的感情的话,那当然是有充分理由的。
我又乘机问道:“你可知道这位寿康少爷,和你家的玲凤小姐有没有关系?”
老仆忽仰起头来,向我呆瞧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
他反问道:“包先生,你说怎么样的关系?”
“我觉得他时常要和你家小姐亲近。”
“对啦!有一次他竟闯进小姐的房里去,小姐便高声呼叫。主人曾因此把他骂过一顿。”
我私念这话如果不虚,很像寿康有意**玲凤,玲凤伊却未必有心,否则伊也不会喊起来。这样,我刚才假定的这两个人合谋的推理,又似乎发生了阻碍。
我又问道:“你主人对于他女儿的感情怎么样?”
方林生道:“包先生,你总已知道,他们本不是亲生的父女啊。我看他们的感情不见得好,小姐似乎很畏怕主人,平日父女俩难得接谈。”
“你能不能举一件事实?”
“我记得有一次主人叫伊上楼去,不多一会儿,伊忽涨红了脸,急匆匆奔下楼来,主人却在楼板上拍桌顿足地大骂。我们都吓得什么似的,但大家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霍桑曾说过,他们的家庭问题非常复杂,现在看来,不但复杂,却还非常黑暗。
我索性问道:“那么,你对于前两次的鬼怪,和这一次的凶案,可有什么意见?”
老仆缓声道:“我没有见过鬼。但这一次凶案,我以为那些女子,说不定有些关系。”
我略一思索,忽而引动了另一种意念。
我又问道:“你们楼上的那位吴先生,你有没有看见他下床走动过?”
老仆摇摇头答道:“他是患风病的,不能走动。”接着他呆住了瞧我,似不明白我的问句的意思。
我急忙岔开道:“好。除了那些女子以外,你想你们家里的人,有没有人和你的主人过不去,或是——”
这时我忽听到有人在小弄口大声呼叫。
“林生,你在干什么?法官要找你问话,你却溜在这里闲谈。”
我回头一看,那梁寿康正站在弄口,他的右手叉着腰部,架子十足地厉声呼喝。那老头儿却吓得脸色灰白,低倒了头,提着铜壶,赶紧走出鸳鸯厅去。
我处在这种情势之下,照我的本意,很想发作起来。因为寿康这种盛气的态度,直接虽对老仆,间接也就是对我。不过我此刻是来探听案情的,不必要的争论,是理应避免的。所以我耐足了气,重新回到裘家去。
检验的工作已完毕了。据检验吏的报告,死者是受惊而死的。死者的心脏很衰弱,当时他受了强烈的刺激,或被凶手推倒,或是受惊后他自己倒地。因着跌倒的震动,心脏便立即停止活动,结果就丧了他的性命。他的胸部和肩部的血晕,就是心脏猝然停顿的明证。他的头部的血,证明是从鼻子和牙齿里流出来的,那唇部和鼻部都显有伤痕,很像是他倒地时覆面跌伤的。这报告和霍桑所说,凶手行凶时不曾费多大力量的假定,也已证实。
不多一会儿,法院里一行人们都已离去,但临行时却把老仆方林生带走。我明知这定是梁寿康从旁撺掇的结果。他私下告诉了我几句话,不幸竟使自己被累,我一时又不能替他解围,很觉不安。因此,我越觉得梁寿康的可疑。他恨方林生多说,分明就怕这事实的真相因此显露出来。那么,他的关系也可想而知。但时机没有成熟,我这时还不能奈何他,只得再忍一忍气。
一会儿,区里派了一个警卫来,传令唤裘玲凤去问话。我知道这就是霍桑的预定计划。玲凤似有些恐惧,但又不敢违抗。寿康也显着很关心的样子,却也没法阻拦。
他送伊到门口,做安慰语道:“表妹,没有事的,你走一趟吧。如果他们有什么难为你的话,你马上打电话给我。我是聘定了常年法律顾问的。”
他说话时的态度,处处表示一种“有恃无恐”的神气。我越觉得这个人的可憎可鄙,可是还捉不住他的把柄。
这时孝堂已布置完成,中间挂一大幅白幔。裘海峰帮同着仆役,准备将尸体移到楼下来成殓,所以楼梯上上下下很忙。因为这天天气很热,尸体不能延搁,他们准备当日棺殓。我坐了一会儿,觉得已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正打算也到三分区里去听听霍桑问话。不料三分区里先有一个电话给我,那电话是汪银林打的。他说玲凤已到区里,霍桑却还没有来,所以问我他曾否到过裘家。我回复他了,又乘势和他谈几句话。
我告诉他道:“关于女子问题的事,我已得到了一种意外的发展。你对于小梅那条线路,似乎不必急急进行了。”
汪银林答道:“这条线路我本来摸不着头绪。据一家王荐头铺说,小梅已回浦东乡下去了。但我已查明了一种比较重要的事实。”
我惊喜地问道:“什么事?”
汪银林道:“我打过电话到信丰银行里去。据说今天早晨,有一张裘日升签字的支票,曾经兑现。那支票的数目,竟有一万五千元之巨。这一点我认为非常重要。你也快到三区里来,我们细细地谈吧。”
这一个消息当真不能不认为非常严重。因为霍桑对于支票问题,曾有过不是死者提款的假定,现在却明明有人提去了巨款。这一点既然出于霍桑的意料,难保不另生枝节。
我挂好了听筒从厢房中出来,正想赶到三区里去,不料在客堂门口和一个人撞了一下。我抬头一瞧,就是那个穿白色制服,身长六尺,嘴唇上有麦角须的南区署长许墨佣。
他忽笑嘻嘻地向我说道:“包先生,你急匆匆哪里去?现在你慢走一步,请你带一个消息给贵友霍桑先生。你叫他安静些吧,不必再虚费他的宝贵的时间。你告诉他,那凶手我已查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