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银林听了霍桑的解释,神气上振作得多,凑着身子,到沙发和书桌之间的地板上瞧了一瞧,便连连点头表示赞服。
许墨佣的嘴唇牵了一牵,立刻想到了答辩的话。
他说道:“霍先生所说的来客,既有和死者吸烟坐谈的事情,显见是另一个人,并不是我所说的凶手。我们的观点不同,见解自然也差异了。”
霍桑不再回答,但微微笑了一笑。汪银林却一边走到房门口去,一边表示他对于争论的评语。
他道:“我想这是一个重要问题。昨夜里总有什么人进过此室的。这个人是不是凶手?或凶手另有其人?都须彻底查明。现在我们与其空谈,不如先向这屋中的人们查问一下。我想那对面房里的吴紫珊,既是首先发觉这凶案的人,我们不如先向他问问。”
这提议立刻得到霍桑的赞成,我也从旁附和。于是我们三个人就走出房来,许墨佣却仍站着不动。
他道:“汪先生,你的话很对,我想在这里的抽屉中搜索一下,也许可以得到些线索。”
吴紫珊的卧室,占据了整个西次间。西厢房中都堆积着许多家具、杂物。靠西的一边并无窗口,光线只从厢房中的东窗里间接进来,所以这次间中的光线,比较死者的卧室幽暗得多。
我们一踏进房,迎面便看见一只挂着白夏布帐子向南的单人铁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层单被,只露着他的面部,头底下垫着两个很高的枕头。那人年龄也在四十五六光景,皮色虽然焦黄,但不见得怎样消瘦。他的额发很低,有着很浓厚的两条浓黑的眉毛,罩着一双有力的眼睛,下颌带些方形,颌骨略略向外突出。他的嘴唇上的须根和两边的鬓毛,却已好几天没有修薙。靠床也有一只镜台,不过木质粗劣,淡黄色的油漆也斑污驳杂。桌上放着两瓶汽水,和两只玻璃杯,一瓶已空,旁边还有一罐纸烟,和一匣火柴。病人枕边有几张报纸和几本书,还有一把折扇。那个陪伴的木匠阿毛,却站在床的一端。那病人见我们进去,便发出一种很微弱的声音,和我们招呼:
“诸位先生,对不起得很,我不能起身招呼。”
我觉得这个人的面色,和他的声调似乎不很相称,因为他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精神委顿的重病人发出来的。汪银林答应了一声,便摸出一张名片放在床边。那病人吩咐黑脸的木匠给我们端椅子过来。
我们坐定以后,汪银林还没有开口,吴紫珊忽从被单下缓缓伸出他的右手,勉强摸着了那名片,又缓缓举起了些,把目光在名片上瞧了一瞧,接着,他便先自陈说:“唉!汪先生,昨夜的事委实太可怕哩!我觉得这个地方再不能住人!等到我妹夫的事了结以后,无论如何,我要迁出去哩!”
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略略提高了些,眼睛也发出一种惊恐的神气。我暗忖他的语气明明又牵涉到鬼的问题。难道那个裘日升在三天前见过的白衣怪物,他昨夜里也瞧见的吗?
汪银林答道:“这种事当然是很可怖的,何况你又在病中。昨夜里你瞧见些什么呀?”
吴紫珊勉强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曾瞧见什么,那完全是我的耳朵听到的。假使我的眼睛也瞧见了那种景状,也许我此刻也活不成了!”
汪银林作同情声道:“唉!那么,你把昨夜所听到的事情,请慢慢地告诉我们。”
吴紫珊定了定神,开始说道:“昨夜我睡的时候,约在十点钟光景。因为天气很热,那厢房里的朝东的窗完全开着,连我的帐子也不曾放下。因此,有几个蚊虫不时来扰我,睡眠便不很酣适。蒙眬中我仿佛听到‘哎唷’一声,便使我突然惊醒。我正自怀疑,也许自己进了梦境。忽而那‘哎唷’的呼声连续发生。我听到出那声音是我妹夫的,又近在中间憩坐室中。那呼声虽不很高,却幽哀而拖长,更使我惊恐异常。汪先生,你大概还没有知道,三天以前,我妹夫也曾发现过一件怪事。有一个白色怪物,竟会到他的卧室里去。唉!那是多么可怖啊!”那病人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得厉害,一双乌黑的眼睛,也睁得浑圆,显示他心中非常恐怖。
汪银林又道:“吴先生,你且定一定神。这鬼怪的故事,我们已约略知道。昨天令妹丈已向这位霍桑先生报告过。但我们确信这不是鬼的问题,一定是人的问题。请你不要害怕。”
那吴紫珊因着汪银林的指示,便移过目光,向霍桑瞧着。
“这一位就是霍先生?昨天早晨日升登门请教,回来后他告诉我的。霍先生,你的意思,可是确信这事情不是鬼怪的作祟吗?”
霍桑点一点头,很诚恳地答道:“当真不是。我看一定有什么人在暗中实施他的或伊的阴谋,你实在用不着惊恐。”
吴紫珊惊恐的状态似乎减少了些。他仍瞧着霍桑答道:“但愿如此。但那个有阴谋的人是谁?霍先生可已知道?”
霍桑仍用温婉声答道:“这就是我们眼前要侦查的问题。你现在但把那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你昨夜听到了‘哎唷’的呼声以后,又怎么样?”
那吴紫珊重新回到了本来的题目,继续说道:“我老实说,当时我听到了日升的惊呼声音,便以为那个怪物又重新出现,所以我一时吓得喉咙里筑了坝似的呼叫不出。接着,我又听到椅子的倾倒声,和足步的重踏声;再过一会儿,又听到‘砰’的一声,仿佛有一个人跌倒在地板上。我那时没法可施,只索把单被蒙住了头发抖。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又忽而静寂无声。唉!这一静更使我难受。我料想已出了事情,便冒着险呼叫日升,却没有回应。于是我用尽气力,想唤醒楼下的人,可是我终提不高声音。隔了好久,那林生和海峰才赶上楼来。他们告诉我日升已死在憩坐室中。我越发震恐,便恳求他们弄一个人到楼上来陪我。否则,我一人躺在这里,那真要吓破我的胆哩!”
吴紫珊的话停顿了,闭了眼睛,不住地喘息,神气显得十二分疲乏,比较我进门时所瞧见的模样,仿佛他已变换了一个人。
汪银林回头瞧着霍桑,低声问道:“他听到脚步的重踏声,可见死者和凶手当真有过挣扎,是不是?”
霍桑微微点了点头,他见吴紫珊重新张开眼来,便又婉声问话:
“吴先生,还有一句话。昨夜你听到那可怕声音的当儿,你这室中的电灯是否开着?”
吴紫珊摇摇头道:“不,我平日总是熄了灯睡的,那时候当然不敢开灯。”
“你可曾瞧见中间里的电灯那时候是否亮着?”
“那时我的房门关着,中间里的灯亮不亮,我瞧不见。但我从厢房的朝东窗上,隐约见对窗有光,似乎日升房中的电灯完全开着。”
“你说你昨夜睡得不很酣适,那么,当那呼声未发生以前,你可曾听到过别的声响?”
“没有。因为我虽然不曾酣睡,但也不是完全醒着。”
霍桑低头想了一想,继续发问:“如果在你醒的时候,你妹丈房中有什么声响,你可听到见?”
吴紫珊反问道:“你可是说那一次夜里他在房中的呼叫声吗?——当然听到的。”
“但假使有别种声响——譬如有什么人在他房中谈话,或是那电铃的声音,你也听到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