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把背心靠着椅背,冷笑道:“包朗,你说这话,足见你阅世的经验究竟还不够深。在这机诈相尚的乱世,尽有许多貌似高尚,或是内心卑鄙龌龊而套上风雅面具的人们,作奸犯恶的程度却比什么人都厉害。你若只凭着虚声论人,未免太浅见了。”
我沉默了一下,又问:“现在你可是就打算从这个人身上进行?”
“这个人当然重要,但汪银林此刻一定已向这条路进行,不久总可以找到他的踪迹。我还有别条线路,不妨和他分头并进。”
“那别的线路是什么?……”
铃铃铃的一串电话铃声忽把我的问句阻住了。电话是汪银林打来的,果真不出霍桑所料,他正在努力追寻薄一芝的踪迹。据他探询所得,昨夜里一芝曾经出外,直到深夜两三点钟才回家去;今天早晨,他又悄悄地出外,临行时并不说明往什么所在。因此,汪银林对于他越发怀疑,已经派了探伙,在一芝家门外悄悄地守候,预备将他捕住。他连带提起调查黄包车夫的事还没有结果。
霍桑忖度了一会儿,向我道:“这一着确有注意的价值。如果薄一芝不能充分证明昨夜里他所以深夜回家的行动,他的嫌疑当真逃不掉。”
他坐下了,跷起他的右足,又烧着他的纸烟。他的眼睛仰视着天花板,不时地眨动,眉峰也忽紧忽弛,显见他的思想正纷乱不定。
我默想霍桑方才的议论虽似近乎太苛,但社会上果真也有貌似上流的伪君子。这姓薄的表面上虽是一个美术家,内心如何正也不易猜度。他真会因着兽欲的冲动干出这种昧良心的事来吗?这人现在既然踪迹不明,是否已畏罪逃避?若使如此,汪银林还能不能把他捉住?
我们正沉默寻思的时候,忽见施桂走进来报告有客,手中还拿着一张名片。霍桑接了名片一瞧,忽而丢了烟尾直跳起来。
他叫道:“快请进来!”
奇怪,他为什么如此惊异?霍桑不等我开口,早已把那名片递给我瞧。原来那来客正是我们所惦念而怀疑的薄一芝!
一个穿西装的少年跟着施桂走进办公室来。那人身材颀长,脸形略长,一个隆直的鼻子,配着一双美目、两条浓眉,面貌果然非常美秀。他穿一套深青柳条哔叽的西装,外面罩一件淡蜜色春呢外衣,手中拿着一顶玄色呢的铜盆帽。此外那深墨绿色鲜艳的领结和光亮的黄皮鞋,都显得他的装束很入时。他走到里面,立定了脚步,一双澄澈的眼珠在我们的身上瞟了一瞟,便向霍桑弯一弯腰。
他开口问道:“足下就是大侦探霍桑先生吗?”
他的声调微微有些颤动,面颊上也露出些惶遽的颜色。他的两手都握在帽子的边上。
霍桑也回一个礼,应道:“不敢当。鄙人就是。”他露出微笑,点头向我道:“包朗,俗语说:‘说曹操,曹操就到。’那真是再巧没有!”
薄一芝怔了一怔,问道:“霍先生,你说曹操,可是指我?”
霍桑点点头。“是。我们的那位老朋友汪侦探长正急于要找你。你此刻竟自己枉顾。真是出我们的意外。”
薄一芝似乎有些着急,咬一咬嘴唇,忙问道:“汪探长?他为什么要找我?”
霍桑淡然地答道:“这一点似乎用不着我饶舌。你自己总应当明白吧?”
“可就是指宋夫人的凶案?”
“聪明人究竟不同!一语便能够破的!”
霍桑的声调既很冷峭,锐利的眼光也盯住在来客脸上。来客的面色也变异了。
他期期地说:“这——这样说,你们——你们竟疑心我吗?——那实在是冤枉的。——霍先生,你是明谅的,你得知道——”
霍桑摇摇手阻止他:“薄先生,你不用着急。我们就事实论证,决不会强人入罪。现在先见见这位包朗先生……来,我们坐下来细细地谈。”
薄一芝果真向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接着瑟缩地坐在我们的对面。我看见他的面颊绯红,呼吸也加增了速度,他的拿呢帽的右手也在簌簌地颤动,处处都显出他的内心的惶急。
霍桑婉声问道:“你此刻枉顾,有什么见教?莫非你因着人家怀疑你,要我替你辩护?”
薄一芝摇头道:“不,我完全不知道有人疑心我。我要给我的死友雪冤,特地来请教先生。”他的神态宁静了些。
“你要为朱仰竹雪冤?”
“正是。宋夫人实在是被人害死的。霍先生,你谅必早已知道?”
“不错。我们已经得到了检验的结果。朱医生实在是受了强暴的污辱,羞愤而死的。”
薄一芝一听,忽而挺直了身子,两眼大张,嘴唇紧闭,显出一种非常愤怒的神气。
他做坚决声道:“唉!……对……那一定是这个可杀的流氓!”
霍桑接嘴道:“流氓?你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