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理好学科体系建设和知识体系构建之间的关系
在我国建立的教育学学科体系中,各学科的发展存在着较严重的不平衡现象。其中有些学科起步较早,已初步形成了较完整的体系;有些学科本身又分为若干分支,学科研究向着更加深入的层次、更加广阔的领域发展,处于成熟或继续发展期;有些学科是近几年才刚刚开始建设,处于汇总材料、构思体系、逐步创建阶段,正为学科体系建设创造条件;有些学科正处于初创阶段,趋于形成。教育学学科领域中的空白点较多,一些分支学科研究者甚少。这种不平衡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教育学的学科建设和发展。我国教育学学科建设的水准不高,学科独立性尚差。一般来讲,教育学学科确认标准有三方面:其一,有明确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范围,有相对独立的概念、范畴、原理,并正在或已经形成学科结构体系;其二,有专门的研究者、研究活动、学术团体、传播活动、代表作等;其三,该学科的思想、方法已经在教育实践中被应用、被检验,并发挥出特有的功能。[8]以这三方面标准来衡量,我国教育学学科体系还不成熟和完善,仅仅初步确立起了应有的门类和框架,在一定程度上尚落后于其他学科的发展。从各门教育学学科建设来看,无论是从深度还是广度来说,都还不能按学科建设的严格原则和标准进行具体规划和落实。在整个科学体系中,教育学学科特别缺乏一整套独特的概念、范畴、命题和研究方法,学科的独立性不强。
之所以出现教育学的分支学科发展不平衡和学科独立性不强的状况,是因为中国教育学人在教育学学科建设过程中还没有处理好学科体系和知识体系之间的关系。我们强**育学分支学科的繁荣壮大,但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教育学说到底是教育知识的学问。学科建设不能用学科体系取代知识体系。知识体系决定着学科体系的样态,而不是学科体系规范着知识体系。
(五)处理好教育学学科建设和教育研究之间的关系
教育研究是教育学建设和发展的基础和前提。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的教育研究工作,一方面是总结和发展自己的教育实践经验,特别是老解放区的教育实践经验,开创我国的教育研究工作;另一方面是翻译出版苏联教育学方面的研究成果,借鉴苏联的教育研究经验,以指导我国的教育实践。20世纪50年代后期,我国着手建立教育研究机构,并开始进行教育研究的规划工作。20世纪60年代初,我国教育研究机构的建立以及教育研究工作的指导方针和任务的确立,才使我国教育研究工作进入一个初步繁荣和发展期。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解放思想在教育领域的深入,研究者针对教育学发展问题进行了不同层面、不同领域、不同角度的研究,推进了教育学理论的发展,对教育学理论体系的构建起到了重要作用。
由此可见,教育研究工作直接影响到教育学建设和发展的进程。我国教育学的建设和发展必须切实重视并加强教育研究工作。我们应把教育学的建设和发展置于雄厚的教育研究工作基础之上。
三、新中国成立70年来教育学学科建设的启示
通过对70年来中国教育学发展的回顾与反思,我们深深感受到,新时代中国教育学的建设,应以从中国出发的“世界教育学”和“大教育学”为根本追寻,赋予教育学以中国文化的特色,建设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的教育学,它服务中国社会和教育实践的发展,促进人的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我们应在对“人”的认识基础上,探索中国教育运行的特殊规律,形成我们的理论框架、研究方法和知识体系,处理好教育学发展中的引进和创新的关系、教育学的发展和教育实践的关系、教育学各分支学科之间的关系,确立教育学在整个科学体系中的地位,发挥中国教育学学科的系统功能,促进教育学的繁荣,并推动中国教育学走上世界舞台。为此,我们需要做到“六个坚持”。
(一)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主
所谓教育学的学科自主,就是教育学研究者创生教育学学科、教育学理论。教育学虽是“舶来品”,但经过研究者多年的努力,其亦步亦趋的成分越来越少,独立创造的因子越来越多。因此,我们可以预料,中国教育学学科建设最终会走上独立创新的康庄大道。20世纪国外教育学的输入,已经为我们独立地创造自己的教育学准备了足够丰富的“质料”,依靠中华民族五千年积累的智慧,我们有理由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学学科。这需要教育学界的同仁通力合作。在此须指出的是,走这样的一条道路,是要摆脱教育学学科建设中仰人鼻息的窘境,而不是说拒绝对国外先进的教育学的吸收。在这样一个日益走向全球化的世界,除了无知的妄人之外,任何人都不会不承认学习他国的优秀理论成分对我们的理论创造的价值。
我们应在吸收与独立创造之间寻求一种合理平衡,扎根本土实践与教育传统,把西方的教育学理论作为“质料”来进行审视,以“重叠共识”为基点,进行理论整合。
我们要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主,需要在教育学的学科建设上树立大教育学观,改变教育学的学科建设主要局限于学校教育的建设局面。学校教育应该是教育学研究的重要领域与对象。我们应该对学校教育内在规律做深入细致的分析研究,力争发现与揭示存在于学校教育现象中的普遍规律,通过对学校教育基本原理的探讨,去阐述教育活动的一般原理。但教育学仅仅以学校教育为研究对象,是对人作为完整生命发展主体的一种有意识的忽视,学校教育不是人的教育活动的全部,对学校教育内在规律的分析研究无法全面揭示存在于所有教育现象中的普遍规律,对学校教育基本原理的探讨不能代替对教育一般原理的探讨。因此,新时代中国教育学的建设,不仅要去关注学校教育,而且要超越学校教育,以终身教育为视野,把教育学学科建设拓展到人类教育活动的其他形式,特别要重视社会教育学的学科建设。
我们要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主,更需要在教育学的学科建设上,把中国教育学史作为教育学中的一门基础理论学科去建设,对中国教育学史的学科性质、研究原则和方法等进行深入的思考,以促进中国教育学史的研究。我们需要梳理中国教育学历史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事实,研究和了解中国教育学发展的全貌,对我国教育学的发展进行整体而深刻的反思,从中探寻出值得借鉴的启示,减少我们在教育学建设和发展中的盲目性,完整地把握已有的认识成果并进行创造性转化,进而提出真正能促进当前我国教育学发展的理论主张并付诸实践,以此促进中国教育学的建设。
(二)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立
坚持教育学学科自立的一个必要前提是强**育学的独立学术品质。既往的历史告诉我们,学科的意识形态化始终是教育学获得独立性、自主性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我们既需要摆脱对政治的依赖,又需要摆脱对西方的依赖,还需要摆脱对其他相关学科的依赖。在总结历史教训的基础上,以探讨教育学的逻辑起点和教育学本身特有的概念、范畴、体系等为突破口,教育学将会一步步走上一条学科的自主、独立之路,实现学科自立。世界教育学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任何时代的教育学学科的自主性与独立性的获得,都是需要一定的社会文化条件支撑才能形成并长久存在下去的。教育学学科的独立、自主绝对不是一种普遍化、无条件的存在状态。因此,希望教育学完全摆脱政治、西方和其他学科的影响而实现学科的绝对自立是不可能的,新时代的中国教育学必须处理好与政治、西方和其他相关学科的关系。
新时代的教育学学科建设,特别要处理好教育学和其他相关学科的关系。教育学学术生产具有跨学科生长的特点,教育学知识体系不能脱离任何一门科学,需要其他科学的参与来发展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教育学要借鉴其他学科的最新成果,以求形成促进教育学发展的巨大合力。教育学已与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管理学、人类学、统计学、文化学、生态学等学科融合而生成了诸多新学科,大大地拓展了教育学可能的发展空间。这就需要我们积极开展跨界协同,打造中国教育学研究的学术共同体。
为了实现教育学的学科自立,我们要特别重视教育学研究方法的研究。教育属于社会现象和社会问题的范畴。教育中的许多问题需要借助科学的方法来研究,进而得出具有普遍性的科学结论。我们要规范并综合运用研究方法,提升中国教育学学科研究的科学性。当前,中国教育学的科学化水平有待进一步提高,我们需要积极引入定性和定量的多元研究方法,提高学科研究的信效度,注重方法运用的规范性,不仅体现出中国教育学研究的世界水准,而且要结合当代社会学科交叉发展的大背景,利用好与社会科学其他学科之间开展交叉研究的有利契机,通过研究手段和研究方法的大力创新,增强自身理论对当代社会复杂教育现象的解释能力,提升对新时代中国教育问题的解决能力以及指导人们教育实践的能力。需要明确的是,在教育学研究方法上我们要鼓励开展教育叙事研究、教育案例研究、教育统计研究等,但教育学以人的发展作为研究的起点和基础必然涉及伦理、价值、意义等层面的具体问题。因而,教育学研究不能简单以“叙事”“案例”“数据”“统计”为标准,试图对教育现象做出深刻的新诠释、新判断和新建构。教育学学科建设必须要以事实为基础、以知识为核心、以思想为归宿。如果我们仅仅以事实为基准,那远离了教育学学科建设的最终目标。
(三)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尊
教育学的学科自尊在于构建起完善的知识体系。从夸美纽斯的《大教学论》问世开始,中外的教育学研究者一直以来的一个理想追求便是构建科学的教育学体系。在当代中国,近年来教育学界的一个响亮声音便是构建科学的并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的教育学。[9]无论是一般化地呼吁构建科学的教育学体系,还是在特定的语境下呼唤“中国教育学”的创生,其实质都是在为教育学寻求一种确定的、刚性的知识体系。
这种追求如果追溯其哲学基础,可以还原到本质主义的认识论。在本质主义哲学被奉为经典、神圣的教条的年代,教育学理论和建构的确定性、刚性知识体系追求是唯一的努力方向。但是,近年来,随着后现代哲学的风行,鲜活的教育实践对封闭性知识的挑战,本质主义的哲学观在教育学领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质疑。作为一种非常有力的挑战,质疑本质主义的声音所持的哲学观往往被称为反本质主义、反普遍主义。可以预见,随着这股与本质主义、普遍主义相逆的思想潮流的涌动,即使教育学体系建构的堤坝不会被冲垮,中国的教育学界也会出现一种可以与教育学体系建构分庭抗礼的理论追求,那就是摆脱非历史的、非语境化的知识生产模式,追求教育学知识生产的历史性、地方性与语境性。教育学研究领域叙事潮流的蔚为壮观,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这一趋势的反映。
对于这一趋势的出现,不少教育学研究者也许不无深深的忧虑:教育学是否会因此而完全失去其理论底色?事实上,在反本质主义者的头脑中,本质主义的对应词应该是“建构主义”。因为反本质主义给人的感觉是完全否认本质的存在,而建构主义则承认存在本质,只是不承认存在无条件的、绝对的普遍本质,反对对本质进行僵化的、非历史的理解。尤其不赞成在种种关于教育本质的理论中选择一种作为“真正”本质的唯一正确的揭示。在教育这样一个人文、社会世界,不可能存在无条件的、纯粹客观的“本质”,所有的本质都是有条件的,它必然受到社会历史等因素的制约。因此,我们对所谓教育的“本质”,应该采取一种历史的与反思的态度,把所谓教育原理、教育学知识系统事件化、历史化。原理、知识系统的事件化、历史化必然不是完全体系化的,但其丰富的理论内涵依然存在,只是其理论意蕴与特定的社会文化条件结合在一起了,绝不是完全丧失理论品格。
(四)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强
教育学的学科自强主要从自身而言,是教育学学科分化和综合的过程中形成的强大体系。目前的教育学研究虽然出现了一定的分化趋势,但是,这种分化还不够,许多深层、细微的研究对象还有待我们从新的学科视角去发现、认识它们。因此,大范围的学科分化的保持与扩大是必要的。随着学科分化的进一步加剧,一些新的交叉学科、专门学科,如教育环境学、教育物理学等学科,会渐次出现在研究者的视野中。不过,这种大面积的学科分化并不排除在局部发生教育学学科综合的可能。随着学科分化的深入,当在某一层面研究者发现几门学科可以相互融通之时,学科的综合便会发生。只是学科的分化、深入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种学科之间的暗道相通不会被人发现,学科的综合就无从谈起了。
教育学的学科自强体现在教育学不仅要立于学科之林,而且要在中国教育实践中确立其应有的地位。中国教育学是根植于中国教育实践的教育学。我们的眼光既是世界的,又是民族的,我们应该在全球视野基础上,积极地关注、研究和解决中国教育的实际问题,进行基于中国立场、反映中国问题、凸显中国风格、汇聚中国经验的中国教育学建设。中国教育学前行的每一步都必须根植于反映独特国情的中国教育实践,结合新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的变化,结合教育生态的变化,结合教育实践面临的新问题,扎根中国教育实践的沃土,生长出真正的中国教育学。特别值得指出的是,随着人工智能、信息技术的发展,教育变得更加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同时随着技术化向纵深方向发展,信息技术从工具变成教育关系的一部分,教育的目的、内容和形式都在发生着改变,这就导致人机交互可能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传统的教育关系模式。基于教育实践活动的时代变化,新时代中国教育学的发展必须扎根新的教育实践,研究教育的新现象和新问题,构建顺应时代发展的新的理论体系,尝试从人工智能时代的研究视角探讨教育与社会、与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发现新的教育基本规律。
(五)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信
教育学的学科自信主要表现在教育学人的自信。首先,就中国教育学与国外教育学的对话方面,中国教育学人是自信的。我国教育学界在一系列重大的教育学理论问题上,有不同的见解和观点,形成了独特的中国风格的教育思想和理论。中国教育学人可以与国外教育学人互通有无、公平对话,而不是依赖国外教育学的发展而发展。其次,中国教育学人对教育学实践的发展是有发言权的。新中国成立70年来,中国教育学人依据中国教育实践的发展创造了很多本土的思想和理论,如主体教育、新基础教育、情境教育、生命教育、新教育,等等。再次,中国教育学人在其他学科的学人面前是自信的,因为中国教育学再也不是钱锺书先生笔下的被人瞧不起的学科了。教育学的综合复杂性决定了其与其他学科之间的密切关系。最后,中国教育学人在教育学的学习者面前是自信的。因为中国教育学人可以给学生讲清楚中国教育学,而且讲的是中国的教育学,而不是从其他国家照搬照抄来的教育学。这启示中国教育学人要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信。
(六)坚持教育学的学科自觉
70年来,中国教育学的发展历程就是一个学科建设从引进、建立到带着自觉的体系意识去建设的过程。从这一发展逻辑顺延,教育学理论建设的体系化是一个必然的路径。只是我们目前的教育学体系化建设,仍然存在着浮躁的不良倾向。我们不能忙于通过引进西方的相关学科或匆忙地移植其他学科以“填补空白”“抢占阵地”,而应踏踏实实地对大的学科或某一学科的体系应如何构建进行创造性研究。抛弃浮躁之风,更为从容而扎实地对一个个子学科与大教育学的逻辑起点、建构的内在逻辑、体系构架等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将会成为中国教育学研究者未来努力的方向之一。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中国教育学不仅要突出“中国”两字,还要在新时代背景下,从人类命运共同体出发,通过缩小与西方之间的“话语逆差”,增强设置国际议题的能力等方式,建成世界一流教育学学科,在学科竞争力和学术话语权上进入世界前列,整体提升国际教育学界对中国原创和中国贡献的显示度、能见度、理解度、接受度、认同度和运用度。中国教育学既要为中国教育实践提供理论指导,又要在国际社会共同关注的教育问题上做出“中国贡献”,在世界教育学知识谱系中增添“中国智慧”,在国际学术标准和规则的制定中发出“中国声音”,最终促进教育学的整体进步。
四、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史的研究价值和本丛书的研究宗旨
站在70年的节点,我们很有必要提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史”。“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史”这一概念和命题的提出,正是回顾、反思与展望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70年发展历程的学术结晶。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史研究具有独特的应用价值:第一,有助于推进中国教育系科的改革。教育系科史是本丛书的重要研究内容,通过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史的研究,一方面可以提供中国教育系科改革的历史经验,另一方面可以推进中国大学教育系科对已有传统的传承创新,形成其发展特色。第二,有助于推进中国教育学教材的系统建设,特别是作为一门学科的教育学教材的建设。第三,有助于整体推进中国目前“双一流”大学建设背景下教育学的学科建设。在当下高校追寻“双一流”的背景下,教育学在大学中如何存在越来越受到重视。一流大学,应该有一流的教育学学科。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史的研究,既有利于我们总结教育学曾经的发展状况,又可为当下教育学发展路径的寻求、学科地位的确立、发展危机的解决,提供基于历史的经验和策略。第四,有助于我们在梳理和总结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史的基础上,让民众更好地认识教育学、走进教育学,提升教育学的社会地位,使教育学不仅成为教师的生命性存在,而且成为一切与教育工作有关的人的生命性存在。
纵观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70年研究历程,虽然研究者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教育学分支学科发展史、教材史、课程史等进行了相关研究,但总体上看,研究还不够充分和深入。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学史这一主题还未有人研究过,已有研究与之相似的也只是对20世纪中国教育学发展的梳理,尚未将21世纪初的教育学发展统整融合。21世纪初的教育学发展有何变化,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教育学发展至今有何特点,是否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体系,教育学发展到了何种规模,已有研究都尚未论及。具体来讲,需要进一步探讨、发展或突破的空间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