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余论
传统中国的政治操作,乃是国家统治建立在对儒吏集团的控制上,对普通民众渗透能力有限。国家动员需更多地依赖士绅。知识精英,近代以来这一阶层与政权的疏离,令国家机器大大丧失动员能力。知识精英很多人转为包括报人在内的自由职业者,“他们所要求的现代化和资本主义的现代化颇为相似”[82],立场发生了历史性转向。
新式报刊不仅令动员成本降低,也在传统政治权威衰落之际,在国家之外构建新的权威。基思贝克在讨论法国大革命前的“舆论”时,认为公众应理解为一种“想象性的权威”,与此相似,梁启超等人对“舆论”推崇备至,“将之作为理性和政治进步的化身”[83]。民主意义上的数量政治成为超越道德判断的新力量,这让社会运动的“造反”负罪感日趋消退,为日后中国新的政治动员做了一定的思想准备。[84]
虽然众多报人开始时更倾向改革,而非暴力革命,以避免摇摇欲坠的国家遭受更大的动**。但他们并不了解传播和报刊舆论的规律,“抗议”的大门由他们开启,却无法抵抗包括革命在内的更加激烈的话语冲击。非理性言论在意见竞争中获得更多响应,推动语言政治的“烈度”。最后造成的结果是形成一个全社会不满、甚至反叛行为得到同情的舆论环境。到了辛亥前夕,中国社会对革命普遍持同情甚至支持态度,民众由不满、怨恨而期待“变天”。
政府权威危机是一种合法性危机、政治文化危机。传统臣民政治文化瓦解后,民众难以认可、服从被描述为“异族”的腐朽统治者。新的政治文化虽然没有塑成,但已萌生,推动者既有革命派,更多的则来自改革派知识精英。事实上,立宪派精英从支持清政府到疏离,进而最后倒向支持革命派,才是辛亥革命成功的要害所在。当然,余英时所说的“社会心理革命”,则需要一个长期过程,非短期报刊鼓吹所能完成,文字鼓吹、抗议只是表面上瓦解了旧政治,却没有完成更新。
[1]张之洞著,李忠兴评注:《劝学篇》,第85页。
[2]参见罗福惠:《辛亥时期的精英文化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01页。
[3]此外,《结社集会律》规定,“凡秘密结社一律禁止”,“各省会党,显于例禁,均属秘密结社,仍照刑律严行惩办”等。
[4]参见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90~144页。
[5]〔美〕费正清、刘广京编:《剑桥中国晚清史》(下),第391页。
[6]《本馆告白》,《时务报》第8册,中华书局,1991年,第547页。
[7]1907年10月17日,由梁启超、蒋智由、徐佛苏等人在日本成立,系清末立宪运动中的重要政治团体。
[8]张謇发起,主要人物包括杨廷栋、蒲殿俊、罗纶等人。1909年12月由十六省咨议局代表在上海成立,以游说继续请愿,促进国会成立为目标。
[9]梯利将三种不同的空间概念加以区分,即泛空间(barespace)、情境空间(texturedspace)和地域(place)。
[10]“它们有着鲜明的,同时也是较为复杂的以意识形态和话语为主导的政治目标。这些政治目标一旦实现,将会部分地,甚至是根本性地改变一个社会的权力结构、生产关系,以及人的价值观和认同感。”所谓变迁,指的是由现代化、人口变迁、自然灾害、大规模疫病流行、外来思潮入侵等原因所引起的种种社会变化。这种变化对近代中国而言,变迁主要动力源来自外来冲击,已是历史事实。(参见赵鼎新:《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第209页)
[11]〔美〕西德尼·塔罗著,吴庆宏译:《运动中的力量:社会运动与斗争政治》,译林出版社,2005年,第60~62页。
[12]《民主革命论》,《余英时文集》第六卷,第302页。
[13]参见张执中:《从哲学方法到历史方法——约翰·波科克谈如何研究政治思想史》,《世界历史》,1990年第6期。波科克参考奥斯丁的语言哲学理论,认为言语行动的作用之一发生于他人的意识中。甲的话一旦为乙听见,便构成乙头脑中的“输入”,乙很难将之抹掉。此外,阿伦特也将“言谈”视为“行动”的一个重要方面,认为在言谈中人们阐释和展现了自己。
[14]参见赵鼎新:《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第231页。
[15]该报做了详细报道,发文指出建储的实质是对光绪的无形废立变为有形废立,梁启超同时对经元善的举动给予高度评价。
[16]这次士民绅商的抗议活动事件也得益于近代电信技术的发展,“各地可以同时致电反对废立,迅速有效地汇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声势,显示了舆论的力量”。(吴敏超:《戊戌政变后的社会舆论》,《史学月刊》,2007年第6期)
[17]李细珠:《清末民间舆论与官府作为之互动关系——以张曾扬与秋瑾案为例》,《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2期。
[18]如粤汉铁路风潮中,《申报》有如下描述:“筑路势在必行,如有抗议即以阻挠论罪”等。(《粤汉铁路风潮始末情形述略》,《申报》,1906年7月13日)
[19]《国风报》,1910年第1卷第27期。
[20]例如对官方对国会请愿运动的弹压,宋教仁在《民立报》如此质问:“立宪国臣民非有请愿之一法乎?”(《希望立宪者其失望矣》,《民立报》,1911年7月9日,见《宋教仁集》,第254页)
[21]《西顾报》,第41号,转引自隗瀛涛等主编:《四川近代史》,四川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第504页。
[22]《西顾报》,第41号,转引自隗瀛涛等主编:《四川近代史》,第504页。
[23]创刊于1911年6月26日,开始定位为日刊,后改为双日刊。
[24]《四川保路同志会报告》,第3号,1911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