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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质文明的对话1(第2页)

如果说布莱希特最初接触老子哲学,尚有某些偶然性和随意性的话,那么待他接受墨子哲学时,对中国文化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和认真态度,已经是相当令人敬佩了。他当年的合作者,音乐家汉斯·艾斯勒回忆说:在1930年或者1931年,布莱希特曾经兴奋地把自己的《墨子》德文译本借给他读,两人把这本书视为“一个重大发现”。[24]他对待这本书简直像基督徒对待《圣经》一样,走到那里读到哪里,它伴随他度过了12年的流亡生涯。流亡丹麦期间,有一次,他把自己的《墨子》德文译本出示给露特·贝尔劳,但只允许她当面看看《墨子》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无论如何也不肯借给她拿回家。[25]由此可见他是多么珍视《墨子》。据他的学生汉斯·崩埃说,布莱希特藏书中有一本《墨子》德文译本,是汉学家阿尔弗雷德·福克翻译的,1922年在柏林出版,布莱希特在书中划了许多杠杠,作了许多批注,说明他认真读过。

有趣的是,布莱希特对待《墨子》,也像对待白居易的诗歌一样,表现了一种特殊的爱。这是因为墨子学说中的某些成分,不仅令他想到某些西方现代哲学思潮[26],而且也让他感到《墨子》的某些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是相通的,他对某些欧洲学者称墨子为“社会主义者”也抱有同感。[27]《墨子》的“兼相爱,交相利”,“非攻”,“非儒”,“贵义”,“官无常贵,民无终贱”,重生产、重创造的思想,《墨子》的道德观,知识观,利害观,是非观,甚至包括《墨子》“断指存臂”,“害中取小害”的思维方法,墨子本人作为知识分子的为人之道等,无不给布莱希特以积极的思想启迪,使他“诗兴”大发,在他的作品中留下了明显而深刻的烙印。最突出的如《三毛钱歌剧》所反映的人的伦理道德与经济状况的关系;教育剧《说是的人》,《措施》等作品用“断指存臂”的思维方法对故事情节的处理;以及《高加索灰阑记》所表现的“兼相爱,交相利”和“贵义”思想等。《墨子易经》不仅是布莱希特多年研究《墨子》和《易经》留下的一部知识渊博、思想丰富、洋溢着辩证法精神的随笔,也是了解他流亡期间哲学思维,政治立场,处世态度的重要文献。

不过,布莱希特关于《墨子易经》书名的混乱说法,也为读者增添了麻烦,误导了后来的布莱希特研究者,令许多人把“墨子”和“易经”这两个概念,当成了一码事,人们只关注布莱希特对《墨子》的接受研究,而忽视了他与《易经》关系的研究。这本书是作者去世之后,由学者和出版家汇编而成的。布莱希特是从1934年流亡丹麦初期开始写作的,陆续写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时。据露特·贝尔劳记载,这本书“集中了他对当代问题从哲学、政治和伦理方面的思考,每当布莱希特遇到一个问题,便写下一则小故事,为此,他花了许多时间,照我看,他是想尝试用一种文学形式来表现辩证方法……布莱希特非常喜欢中国式的比喻手法,一切都笼罩着中国式的智慧”[28]。写作之初,布莱希特就为这部未来作品拟定了三个书名:“墨子”、“易经”,又统称为“行为学小册子”。人们从他的遗稿中发现了一篇简短的说明性文字,开头两句话就把事情弄乱了:“《易经》是借助查尔斯·斯蒂芬从中文翻译的英文译本翻译成德文的。尽管它的核心部分出自墨翟之手,但却不属于中国古典文化的经典书籍之列。”这显然是把《墨子》和《易经》混为一谈了,中国人一看就明白,若要外国人把它们区分清楚,却不那么容易,包括熟悉中国文化的韩国学者亦未能幸免。[29]

布莱希特去世后,他的研究者克劳斯·福尔克在为苏尔卡普出版社编印的《墨子易经》一书的说明中作了纠正,明确指出:“‘易经’这个称谓与墨翟并无直接关系,它指的是《易经》,即儒家最初的五本规范性书籍之一。”[30]这个纠正很重要,它弄清了《墨子》与《易经》的区别。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布莱希特从《易经》当中吸收了什么。据我的阅历所及,到目前为止,这在布莱希特研究中还是个未开垦的处女地。不过,布莱希特把《易经》理解为“行为学”这一事实,委实令人叹为观止。这是个很精辟的见解,它令人想到孔子在“系辞传”中所说“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的话:平常无事可以“观象玩辞”,待有事须占卜时,就要“观变玩占”了。所谓“玩占”,就是通过观察六爻刚柔的变化,寻找并确定自己如何行动的指南和答案,以便在行动中“趋吉避凶”。孔子对《易经》的这种理解,为人们考察布莱希特从《易经》吸收了什么,指明了方向。他的剧本《贺拉提人和库利亚提人》,《墨子易经》中的“攀登高山的比喻”,“变换手段”等篇章,明显地表现了《易经》当进则进,当退则退,把握时机,趋吉避凶的思想。《伽利略传》(第一稿,即1938年稿)中的伽利略,被作者塑造成了一个身处逆境,行“韬光养晦”之策,“晦藏其明”,“不失贞正”的科学家形象。《易经》“遁卦”,“明夷卦”所寓意的这类既灵活、又刚正的处世态度和行为方式,很容易引起流亡中的布莱希特的共鸣。所以露特·贝尔劳说:布莱希特写作《墨子易经》,是想尝试用文学形式表现辩证方法。这个判断是中肯的。《易经》吸引布莱希特的恰恰是它的辩证法。

此外,我们在布莱希特的《三毛钱歌剧》、《四川好人》等剧本中,还能看到他研究孟子民本思想,“道性善”思想的痕迹;在《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里,还能看到庄子对“借战争牟利”思想的批判,对践行“忠信廉义”而遭杀身之祸故事的运用;在《四川好人》里,还能看到他对庄子“材之患”比喻故事的运用;《描写真理的五重困难》这篇散文则沿用孔子“正名”概念,阐述了在恶势力当道时,如何巧妙地运用“春秋笔法”,宣传真理,打击敌人的策略等等。除此之外,布莱希特还研究过中国音乐,提出中国音乐是“史诗性音乐”的看法。他还研究过中国绘画“留白”的艺术功能,称音乐家艾斯勒《描绘降雨的15种方式》的乐曲颇似中国水墨画。他还喜欢中国工艺品,在美国唐人街购得一座中国福星木雕,曾计划以福星为主角,创作一部歌剧《福星旅行记》(仅留下四首“福星之歌”);还写过一首《题一座中国茶树根狮子》的诗歌,表达自己的审美取向。凡此种种,难怪韩国学者宋云耀称他为“中国的布莱希特”。

[1]原文发表于《外国文学评论》2007年第1期。

[2]奥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在他的《大地之歌》中谱曲的李白、钱起、孟浩然、王维等人的诗歌,就是从《中国笛》中选出来的。德国作曲家汉斯·艾斯勒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壕里,也采用这部诗集里描写战争的诗歌谱写过一部取名为《反战》的“清唱剧”。

[3]汉斯·奥托·敏斯特勒:《回忆布莱希特,1917—1922》,苏黎世,1963年版,第49页。

[4]详见张黎编选:《表现主义论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5]见《布莱希特全集》第11卷,柏林—法兰克福,1988年版,第387~388页。

[6]见汉斯·马耶尔:《BrederGeschichte,DreiVersuche》,法兰克福:苏尔卡普出版社1971年版,第131页。

[7]见布莱希特:《工作日记1938—1955》,柏林—魏玛建设出版社1977年版,第473页。

[8]见布莱希特:《工作日记1938—1955》,柏林—魏玛建设出版社1977年版,第469页。

[9]袁苗子(根据德文YueanMiaotse音译),华裔德国翻译家,50年代在莱比锡外国语学校教授汉语时,曾经与布莱希特合作,把洛丁、张帆、朱星南等人创作的剧本《粮食》翻译成德文,更名为《八路军的小米》,由柏林剧团演出。

[10]见《布莱希特论戏剧》,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版,第76页。

[11]特列季亚科夫(SergejMichailowiitschTretjakow,1892—1939)苏联俄罗斯作家,第一个向苏联戏剧界介绍布莱希特的人。他曾于1924年在北京大学教授俄语,回国后根据1924年四川万县码头工人反对英美帝国主义者暴行的斗争,创作了剧本《怒吼吧,中国》,1930年又写了纪实文学《邓世华》。两书曾在欧洲广泛流传。他是那次梅兰芳访问苏联的积极发起人和组织者。苏联“大清洗”时,他以“日本特务”的莫须有罪名被镇压。

[12]见本书《中国戏剧表演艺术中的陌生化效果》一文。

[13]克拉崩(Klabund,原名AlfredHenschke,1891—1928)德国作家,抒情诗人,布莱希特年轻时的朋友。写过街头说唱诗歌,历史小说,翻译过李白诗选,改编过李行道杂剧《灰阑记》,这出戏的演出对魏玛共和国时期的戏剧发展起了重要推动作用。

[14]见张黎:《〈四川好人〉与中国文化传统》一文,载《外国文学评论》2004年第3期,第116页。

[15]见张黎译:《汉堡剧评》,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3年版,第250页。

[16]见《布莱希特论戏剧》,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版,第199页。

[17]见《布莱希特论戏剧》,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版,第206页。

[18]见阿尔布莱希特·杜牧灵:《布莱希特与音乐》,慕尼黑:金德勒出版社1985年版,第519页。

[20]见海尔塔·拉姆吞主编:《布莱希特日记,1920—1922,自传性笔记,1920—1954》,法兰克福美因,1975年版,第66页。

[21]本文《老子》引文均出自沙少海、徐子宏译注:《老子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个别难懂之处,参照沙、徐译文改译成了现代汉语。

[22]见《布莱希特文集》(20卷本),第一卷,法兰克福:苏尔卡普出版社1967年版,第172、190页。

[23]参见《布莱希特戏剧集》(第一卷)前言,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24]见《艾斯勒谈话录》,莱比锡:德国音乐出版社1975年版,第134页。下文汉斯·崩埃的话,见本书第356、358页,注释253、258。

[25]贝尔劳是丹麦作家,演员,曾翻译布莱希特剧本《母亲》,在哥本哈根演出。布莱希特流亡丹麦以后,贝尔劳成为他的合作者,情人,第一个创立布莱希特档案。《恋爱中的布莱希特》记述了她与布莱希特20年的共同生活经历。北京:昆仑出版社2002年版,第59页。

[26]参见布莱希特《墨子易经》前言,法兰克福:苏尔卡普出版社1992年版。

[27]宋云耀《布莱希特与中国哲学》,波恩:包维埃出版社1978年版,第215页。在本页注释42中,作者提到三名称墨子为“社会主义者”的汉学家,他们是:ErnstFaber,AlexandraDavid,ettideMartiis。

[28]贝尔劳:《恋爱中的布莱希特》,北京:昆仑出版社2002年版,第50~60页。

[29]韩国学者宋云耀在《布莱希特与中国哲学》一书中,就他选择的这个课题作了许多很有价值的开拓性研究,由于受了布莱希特的误导,把《墨子》和《易经》混为一谈,只研究了布莱希特与《墨子》的关系,而忽视了他与《易经》的关系。

[30]布莱希特《墨子易经》版本说明,法兰克福:苏尔卡普出版社1992年版,第174页。福尔克这篇说明虽然澄清了《易经》与《墨子》的区别,但接下去关于中国古典文化的理解,关于“易”这一概念的解释,关于布莱希特“行为学”这一概念的解释,又误入了歧途,堵塞了布莱希特与《易经》关系的研究道路。这是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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